货车一大早轰轰个没完,扰人清梦。
江落苏起来上卫生间,听到江任杰房里的电视还在响,以为他又整晚没睡,推开门就要训人,她老爹卷着被子睡得正酣,呼噜打得跟电钻似的。
江落苏关了电视正要走,那呼噜声卡在一半突然停了。她吓一跳,以为她爹断气了,伸手在鼻尖探探,还真没呼出气来。她琢磨要不要打120,电钻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炸得她头皮发麻。
洗漱完进了厨房,昨晚该是轮到江任杰洗碗,这会儿水池里锅碗瓢盆原封不动还堆在那儿。
行,比懒是吧?她也不洗,看看谁能懒得过谁?
江落苏自己饿着,却惦记太白的早饭。走到狗窝一看,太白睡得比她爹还死,堪比圆寂。她一出门就是整天,江任杰连自己都不想照顾,别提狗了。她先把昨晚的剩饭剩菜拌匀倒进狗盆,然后才骑着电动车出门。
穿过樟树下的路牌。早春,这棵老樟树刚添了新绿,她抬手抓到一条枝丫,用力一碾,叶子是脆的,又有些黏,捏完嗅嗅手指,带着樟树的香味。
车子拐进工业区的马路,那一排全是早点铺子。江落苏一个也没进,就在路边的小摊上卷了个黑米饭团,包辣条和荷包蛋,酸豆角搁了两大勺。她等不及似的,先咬上一口满满的,才腾出手来拧油门。
到厂里快8点,车间里机器声嗡嗡,工人都来了,她向来卡点上班,是最晚的那一个。走到一楼车间遇见胡岩,皮鞋,小脚裤,卡其色的商务夹克,头发抓得一丝不苟,好大的老板派头。
胡岩这一点还是令她钦佩的,共事九年,他不管头天晚上应酬到多晚,第二天必定准时上班,比她这个打卡算考勤的员工还积极。
“阿苏,早上吃的什么?”胡岩追过来问她。
“饭团,”她态度敷衍。
办公室的门开着,另一位同事韦立冬已经来了,这会儿估计正在车间里装卸模具。江落苏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饭团咬得很大口,她想快点吃完,超过8点又得被人抓小辫子,说她上班时间吃早点,不遵守厂规厂纪。
胡岩把外套脱了,搭在他的老板椅上,条纹衬衫看起来清爽又精神,“我妈说了,早上吃糯米伤胃,你以后少吃点。”
江落苏兴致全无,呵呵冷笑两声,“帮我谢谢你妈啊。”
胡岩恨自己怎么就管不住这张嘴。在江落苏面前最不能提的就是他妈,这两个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女人,现实生活中就是一矛一盾,谁也看不上谁,谁都想除了谁。
一大早找不痛快,他可真够蠢的。
江落苏去车间转了一圈,修好了两台机器,记下各组长汇报给她需要采购的生产物料,9点半接到胡岩的电话,通知她到办公室开临时会议。
开会的一共就三人,除了她和胡岩外,还有冲床组的主管韦立冬,也是胡岩的亲姨丈。
胡岩看上去很苦恼,说是河南那边新崛起了几家水槽工厂,市场报价比他低了五块不止,已经有不少老客户取消订单转而跟他们合作。
“我已经把利润压到底了,河南那边人工便宜,我始终拼不过他们。”
韦立冬就坐在江落苏对面,翘着二郎腿,长辈架子摆的很足:“现在生意是不好做,阿岩啊,有什么需要姨丈配合的,侬只管吱声。”
胡岩要的就是这效果,他瞥一眼江落苏,小心翼翼的,“我的意思是,冲床组头三道工序工价偏高了些,眼下的情况,我必须得降低成本。姨丈,要不这样吧,你通知下去,头三道工序工价各降五毛,帮我跟工人解释清楚原因。”
江落苏手摸着鼠标,啪嗒啪嗒点出脆响,她不说话,擎等着看这两位接下来的表演。
韦立冬把烟灰弹进桌上的八宝粥罐头,拍拍大腿站起来,“行,多大点事儿,姨丈保证给侬办妥。”
砰地一声,江落苏喝完水,把陶瓷杯重重搁在办公桌上。胡岩心口一提,看她的眼神飘忽其然,心虚的不要太明显。
可怜他堂堂一个老板,下调个工价这么小的事还得经过这位祖宗的意见。没办法,谁让自己没了她不行,不然他一纸通知下去就能执行的事,干嘛这么费劲,还要请他姨丈来陪他唱双簧。
“开会既然叫了我,我就有权发表意见。降工价我不同意。”
江落苏向来不藏着掖着,她不巴结老板,也不怵老板家这位姨丈。一方面是仗着自己抓着山石的技术命门,另一方面,反正她都是打算离职的人了,爽快一天是一天。
她瞧着胡岩,想从他这张义正言辞的脸上看出些许当年的影子,可她很失望,一丁点儿也没寻见。
多年前她刚来山石,胡岩也才从学校毕业,办厂子没多久。那时候她还是个青春灵动的小姑娘,撑着下巴巴巴地问胡岩:“你一个大学生,体面又赚钱的工作那么多,干嘛非要办厂?”
他记得胡岩拍了她的脑袋,眼神里盛着光:“办厂多好,办得好不仅自己能赚钱,手底下的工人也能跟着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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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呢?
这些年他自己倒是赚的盆满钵满,可早没了当初替工人打算的那份初心。
“阿苏,我也是没办法。就算降了那三道的工价,也是九牛一毛,剩下的三块五成本我还不知道去哪找补呢?”胡岩说出的话滴水不漏,只有他自己知道,降工价可以,偷工减料也可以,但唯独不能压缩他的利润。
韦立冬看向江落苏,脸上的嘲讽盖都盖不住,说出的话更是阴阳怪气:“小江,侬不当老板不晓得,阿岩生意有这么好做的呀?你也是老员工了,要体谅他呀,降工价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他早就看江落苏不顺眼了。全山石的员工,哪个不因为他老板姨丈的身份敬他三分,偏偏这个外地妹人五人六,做什么都要压他一头。这种时候,他不挑拨离间撒撒气,都对不起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
“都来体谅老板,那工人谁去体谅?你们两嘴一碰就降了单价,他们做一个产品出来才几毛钱?当初定价的时候都是我亲自计时定价,我没有偏颇他们,也没有帮着胡岩,我最知道这个工价的合理性。降下五毛,还有什么做头?不如让他们卷铺盖回家算球。”
江落苏皮肤白皙,此刻火气上来,两边脸颊涨得通红。她心里也是慌的,自己再嘚瑟也是个打工的,胡岩再迁就她高低也是个老板。可这些话她好赖得说给胡岩听,不然她怕自己哪天走了,胡岩会克扣工价上瘾。
胡岩料到江落苏会不高兴,但也没想到她会把话说的这么直白。当着他姨丈的面,他怎么着也得做做气势,“那你要我怎么办?价格高了,客户都取消订单,别说工人了,我们全体都得卷铺盖回家。”
江落苏抓抓脑袋,披肩的卷发被她挠得乱糟糟的,却有几分散漫的可爱,“别降工价了,我想想办法,把那三道工序省了。”他宁愿工人空出时间去做厂里的其他活计,也不想他们出一身力气,结果赚不着钱灰心。
胡岩变脸比翻快,他知道江落苏的性格,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已经想好了对策,“你打算怎么做?”
韦立冬原本都打算去车间了,现下又坐回了椅子上。他隐隐觉得不安,江落苏要做的事,估计会波及到他的利益。
“激光切割机买来到现在都闲着,我琢磨琢磨,把图纸弄好,那三道工序以后用激光来切割,直接省掉冲床,节约出来的成本可不止一块五。”
韦立冬心头一颤,他果然没猜错,江落苏是想用激光切割来代替冲床。可他是冲床组的主管,有冲床才有他这个主管的必要性。这要放在古代的官场,江落苏无疑是在削减他的权利。眼下是三道工序没错,以后保不齐就是十道,再以后就是全部,那他这个主管还干个屁啊?他在胡岩这混到退休的心愿岂不是要落空了?
“那激光切割机一百来万,你才去江苏培训了五天,就有本事操作机器?你也不怕撞坏哪个零件,到时候亏损的还是阿岩喽。”
江落苏斜眼瞧他,眉头拧巴着,“我不行,难不成你行?”
胡岩渔翁得利,找准时机开口:“姨丈,让阿苏试试吧,我相信她的技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