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城气温骤升,春天,却热得反常,家里的壁砖上都沁出一层水。看这情况,估计会迎来一场暴雨。
果不其然,江落苏睁开眼就听见雨声,像倒豆子。
胸口莫名一阵烦躁。她们这些骑电动车的最烦下雨,戴头盔看不清路,不戴头盔更看不清路。稍微骑快点,那雨点子打在脸上跟刀刮似的。这还不算惨,最怕的是和某些嚣张的轿车车主并行,人家从你身边飞速驶过,你分分钟从人类退化成泥猴儿,想骂人都看不到车牌号,别提有多憋屈了。
电饭煲里昨晚就煲了粥,江落苏连早点都没心情吃,穿上雨衣就驶出了家门。雨太大,路上也只敢慢悠悠地骑。拐出村口有一条马路,马路旁边连着本地人的菜地,绿油油一片,在雨里冒着雾气。
江落苏注意力高度集中,突然视线里出现一团黑影。他越往前那团黑影越清晰,骑过去才知道,那是个躺在地上求救的老大爷。
江落苏就奇怪了,刚刚她前面开过去至少不下十辆电动车,这马路上还有来来往往的轿车,难道就她一个人长了眼睛,看到这位老大爷躺在地上?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那些人大概不是没看见,而是假装没看见,毕竟这年头扶人也是需要勇气的。
可她生来最不缺的就是勇气。既然看见了,就没法袖手旁观,她得帮。
江落苏把车子靠边停下,那大爷估计喊得挺久,嗓子都有些哑了,见她下车,激动得手颤个不停:“小姑娘,帮帮忙,我腿摔了。”
情况紧急,江落苏的雨衣还套在电动车把手上,大雨浇灌,衣服很快就湿透了。她低头查看大爷周围的情况,发现连接马路的那块泥坝缺了一块,很明显是被踩塌的。猜测大爷应该是早起来菜地里干活,突逢暴雨,着急回家结果踩空了,这才摔了跤。
“爷爷,您除了腿,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江落苏不鲁莽。这一点她必须确认好,大爷是胸口朝下趴在地上的,万一肋骨或者其他地方骨折,她随意挪动怕是会造成二次伤害。
大爷估计是疼的,带着哭腔:“没有,只有腿。我冷得厉害,小姑娘,麻烦侬先把我扶起来吧。”
江落苏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找准合适的位置,弯下腰想把大爷给抱起来。可大爷年纪再大也是个男人,个头高,身子骨也不轻,江落苏使尽浑身力气也提溜不起来他,“爷爷,您等我会儿,我去找人帮忙。”
她只能去拦截后方的车辆,而且目标精准,只拦身强体壮的男性。可拦了好几辆,人家都一副为难的样子,就是不肯下车帮忙。江落苏只能放弃电动车,去马路上冲那些小汽车摇手,摇了半天,压根没人搭理她。就在她近乎绝望的时候,一辆黑色的帕萨特停靠在了路边。
伞比人先露面。江落苏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知道他身段很高,腿长而直,衣角被风吹得飘飘扬扬。直到那人走近她,把她头顶的雨遮了去,她才抬起头看到那张有些熟悉的脸。
“下这么大的雨,你站马路上干嘛?”沈沧行问她。
江落苏顾不上寒暄,只指了指身后:“帮帮忙行吗?这里有位爷爷摔跤了,我扶不动他。”
沈沧行走近一看,老人躺在地上可怜又狼狈,身体冻得直哆嗦。按理说他该二话不说冲上去扶人的,可在做这些之前,他需要一点保障。主要是,他很忙,没时间解决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介意我录个视频吗?”沈沧行问得很坦荡。
“啊?”江落苏愣了几秒,随后才反应过来,沈沧行这是在杜绝某些不必要的隐患。冷静下来想想,自己刚刚确实太着急了,相比沈沧行,她做事勇气有余,稳重不足。
“当然可以。”
沈沧行把伞交给江落苏,先询问江落苏是否已经打过120?得到肯定答复后,才拿出手机拍视频。视频里录入了大爷亲口说的话,没有人撞他,是他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一切就绪后,沈沧行才去扶人。
男人在力量上果然有压倒性的优势,江落苏甚至都没使劲,沈沧行轻松就把大爷抱了起来。大爷站不住,只能让他席地而坐,也总好过趴着。
江落苏手上的伞一时间不知道该打在谁的头顶,最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她还是选择了沈沧行。大爷反正都已经淋湿了,现在打伞意义不大,另外不知道为啥,她总觉得沈沧行这样的人不应该淋雨,他就应该体面,干净,那才符合他的人设。
沈沧行频繁看表,他今早约了山石的胡总,要去对方厂里看看生产线,主要见见林澈口中那位惊为天人的女技术员。没想会在路上看见拦车的江落苏,原本以为只是顺路带她一程,现在却是与她合力做了一件好事。
他又发现了江落苏的一个优点,善良。这个优点在当今社会已然变成了稀有品质,他觉得有必要鼓励鼓励年轻人:“心眼儿挺好,就是以后做事得考虑更周全些。”
江落苏知错就认,更何况面前这个人在她心里还保留着前几天那番言论的光辉形象,“我确实鲁莽了点,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大爷估计得冻出个好歹。”
沈沧行听她说话下巴都打颤,别说大爷了,她自己估计也够呛。于是折回车里,再下车时,手里又多了把伞,胳膊还搭着条毯子。他把伞递给大爷,替他把毯子围上,然后又把外套脱了,递给江落苏:“不嫌弃的话先穿上,这个天气容易感冒。”
江落苏道了声谢,她确实够冷的,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很快就把自己塞进了衣服里。她料到沈沧行的衣服会很大,可没想到大得这么邪门,穿她身上像个唱戏的。
身后的大爷打了声喷嚏,江落苏很同情他,可沈沧行不主动,她不会开口提出要让大爷上车。人家愿意帮忙已经够厚道了,要求太多了就成道德绑架了。再说了,谁知道这大爷身体是个什么情况,万一一会儿上车出了啥问题,她不就把沈沧行给害惨了。沈沧行说的对,做事得考虑周全。
“那个,我还有事儿,可能得先走一步,你看”沈沧行确实赶时间。
“你有事先走好了,我在这儿陪他等救护车。”
沈沧行告别后上了车,很快就驶离了江落苏的视线。留江落苏在雨里发了会儿呆,低头间,她似乎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等她意识过来,琢磨起了身上这件外套。
该说不说,这香水还挺好闻的。
江落苏回家换了身衣服,主要是把沈沧行的外套放好,这货看上去挺贵的,淋坏了她那点工资都不够赔。到厂里整整迟到了半个小时,她连办公室都懒得去,干脆直奔激光切割机那儿,开始今天的工作。
冲床的头三道替换工序她总算琢磨好了,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试样。这台激光切割机买来没用过几回,也就厂家来安装的时候,安装师傅教了她一些大概的操作方法,其余的,都是她这两天看视频课程,现学现卖倒腾明白的。
插上,导入画好的图纸,接着设置系统参数,软功夫算是就绪了,接下来全靠硬实力。江落苏戴上手套,扛起一片不锈钢板料,蹭地一下就蹦到了机器台上,动作之敏捷,完全不亚于窜树的猴子,还是只又俊又飒的母猴儿。
胡岩和沈沧行并排坐在沙发上。也是奇怪,明明这里是他的地盘,他坐那儿却像生了虱子,哪儿哪儿都不自在。反观沈沧行,靠着沙发,修长的腿肆意交叠,面色平静。他那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在对方身上竟毫无用武之地。
“沈总,你别看我这厂子不大,但机器设备一应俱全,而且据我了解,整个东阳专门做水箱的厂子也就我们一家。”
“你说的没错,”沈沧行偏头看他:“但是我的考虑范围不光是东阳,市区做水箱的厂子有好几家,而且规模都不小。”
胡岩算是听明白了,说到底还是看不上他们这个小庙,“沈总,其实我觉得厂子的规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工艺的把控,我们做水箱快十年了,我敢说,我们的生产技术放在整个姚城也是能打的。”
“胡总,恕我直言,在我还没法准确判断一家厂子的技术水平时,规模是我筛选的首要条件。毕竟一个具有规模的厂子,在生产管理和人员管理上都有一套成熟的体系,这对我今后的合作来说其实是提供了隐形保障。相反,如果厂子太小,我没办法相信对方能够完美配合我们的需求。”
“是是是,”胡岩站起身,给沈沧行的杯子里又添了些茶:“沈总是做大生意的,考虑问题当然比我要全面。只是今天您竟然登门了,想必对我们的厂子还是看好的,我说的没错吧?”
胡岩说完这句话,底气直冲天灵盖。他沈沧行嘴上一百个嫌弃,可不还是巴巴地上门了,说白了,不就是看上他们家阿苏的技术了。
那他偏偏专戳痛点:“林澈应该也跟您提了,我们的技术主管有把握,把三次拉伸缩减成两次,咱都是行内人,心里都明白,这节约的成本可不少呢。”
沈沧行就等着他这句话。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见见这位技术主管,但又不能表现得过于急切,以免给胡岩释放过多与他周旋的资本。
“嗯,林澈提了几句,”沈沧行抿了一口茶,状若无意道:“对了,那位师傅今天在吗?把她叫过来,我想听听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