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落苏倒了大霉。
一个宴会厅四十多桌,满打满算500号人头,她偏偏和李茂山狭路相逢,被安排在了一张桌上吃饭。她在沈沧行隔壁如坐针毡,全因为那几个主办方的老总把沈沧行的身份抖露了个干净,他们上午潜进红星厨具的事也就不攻自破了。
沈沧行干了坏事一点都不心虚,捧着酒杯谈笑自如,“李部长,咱们一天之内能碰上两次,缘分还真是妙不可言啊。”
李茂山抿了酒,假意批评江落苏,“小江啊,这事儿别怪老哥说你,你早点跟我讲明沈总的身份,我也不至于怠慢了他呀。”
鬼知道江落苏这会儿有多尴尬,她端起酒绕过好几个座位才走到李茂山面前,真正心有愧疚,“怪我怪我,这杯酒算我赔罪了。”
沈沧行放了筷子:“其实小江上午也没说错,我确实是以她朋友的身份去的红星。”
桌上其他人对这三人之间的“缘分”纷纷表示好奇,沈沧行料到江落苏的处境为难,半开玩笑地替她辩解,“小江的厂子刚办不久,正是需要业务的时候,经过朋友介绍认识了李部长,我上午顺路陪她走了一趟,没想到误打误撞进了红星。好在我今天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否则不就成了窃取机密了嘛。”
别说李茂山不信了,现在就连江落苏自己都不信沈沧行是真误打误撞。她在一桌子笑眯眯又醉醺醺的人头里锁定沈沧行,淡定依旧,风度依旧。话说他有什么好不依旧的?受损失的是她啊,大远路来一趟绍兴,还以为这单业务已经收入囊中,没想到口袋没捂紧,八成要溜了。
李茂山现下和沈沧行一样分身乏术,左右两边轮番向他敬酒。盛洋和红星皆是这场订货会的“大户”,看主办方的坐席安排也能猜出个大概,江落苏要不是借着沈沧行友人的名头,哪能混进这桌啊。
同样和她一样格格不入的还有谢星,他正闷头吃帝王蟹,偶尔抬眼看看一桌子虚与委蛇的老家伙,眉梢的不屑都要掉进碗里了。干完整只帝王蟹后,他靠着椅背打了个足足的饱嗝儿,条件反射地摸摸口袋,这才想起手机被老头子没收了,他急得猴子挠腮,别管他爹正在跟人交谈,凑过去就问:“我吃饱了,手机呢?”
谢万里自觉老脸被丢得一丝不挂,要不是在外头,他真想给这败家子一顿暴扣。他心里咬牙切齿,面上还要表演慈父:“再坐会儿,后头还有重要环节呢。”
狗屁的重要环节,能比他的游戏更重要?谢星两手揣兜,混不耐烦,“坐不住了,无聊死了。”
这边的话题不知怎么就绕到了江落苏身上,有个主办方的人追着江落苏问话,“小江总是哪里人啊?”
江落苏笑答:“徽州人。”
“难怪小小年纪就能办厂子,都说你们徽州人十三四岁就开始学做生意了,有这回事儿吗?”
江落苏爽气道:“您说的是我们徽州的民歌吧?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她乐呵呵地装可怜:“这太扎我们徽州孩子的心了。”
主办方那位赶紧找补:“原来是民歌,要不说安徽人多才多艺呢,那什么,黄梅戏也是出自你们安徽吧?”
江落苏这边才刚点头,那边李茂山就接腔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纯正的黄梅戏呢,沈总,要不咱们就请小江给我们露一手?”
桌上霎时安静下来,就连刚刚闹着要走的谢星都重新返回了座位。有热闹不看那是傻子,他撸起袖口,一脸看看好戏的表情。不光是他,场上所有人都在等沈沧行的态度。一曲黄梅戏就能试探出江落苏在沈沧行那儿的分量,李茂山这是在替所有人解疑答惑呢。
沈沧行低头吃菜,脸上依旧笑眯眯,好似听不懂李茂山的用意,更不在乎眼下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回应。他转动圆桌,不紧不慢地夹了一只龙虾腿放在江落苏碗里,搞得江落苏莫名其妙。
“李部长喜欢听黄梅戏还不简单,上网一搜要多少有多少。小江我还是了解的,唱戏她不擅长。”
李茂山看向江落苏,了然道:“可惜啊,我们这帮人没耳福咯。”
江落苏心里很不爽李茂山,她挺起腰杆做生意,又不是卖艺的,凭什么得给他们逗乐子?沈沧行刚刚那话实在是解气,可转念一想,闹太僵对谁都没好处,毕竟她还巴着李茂山手里的订单呢。
“沈总说的对,我从小五音不全,不擅长唱戏,今天高兴,要不我给大家表演个别的吧,”江落苏说话间冲务员招了招手,两人耳语几句后,服务员便急匆匆走出了宴会厅,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只杯子。
江落苏将自己眼前的碗碟清理,杯子往桌面轻轻一扣,滚出了五颗骰子。她翘起二郎腿,指间俏皮地敲击桌面,“我给大家掷个骰子,你们想看吗?”
沈沧行哪能料到江落苏会来这出,一边哭笑不得,一边又真好奇,真想看她能耍出什么花样,干脆就不说话,直愣愣盯着她。场上其他人更是摸不着头脑,一时忘了冒声儿,只有一个年轻的声音横冲直撞地喊出来:“想看。”
江落苏一瞧,不是谢星能是谁?整个一张唯恐天下不乱的脸。这小孩儿想不想看她管不着,沈沧行瞧上去倒是兴趣不低。江落苏瞥一眼隔壁,真就跟孔雀开了屏似的,权当是逗沈沧行乐了。说话间,那杯子轻轻一扣,五颗散了一桌的骰子便一齐躲进了杯口,只见杯口在桌上矫健地移动,江落苏拎起杯子,摇了个花手,桌上不见骰子,杯口里也不见骰子,啪地一声,杯口再扣回桌面时,江落苏恰到好处地朝沈沧行抛了个媚眼,活像电视里演的女流氓。沈沧行莫名其妙感觉自己被调戏了,正了正衣襟,还有些不好意思,这时江落苏才掀了杯子,好家伙,那五颗骰子竟笔直地叠在了一起,惹得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叫好。
最捧场的当属谢星,又是鼓掌又是吆喝,刚刚还一副谁也瞧不上的嘴脸,这会儿再看江落苏,眼神都变了味儿。可惜江落苏眼里压根看不见他,只顾着趁机调戏沈沧行。她轻挑下巴,旁若无人道:“沈总,你要几点?”
沈沧行掩着笑,倒也愿意配合她,“那就,6点吧。”
江落苏又是一段老练的手法,再掀开杯口,果然,五颗骰子显示的都是六点,顿时掌声雷动。
李茂山的怨气被压制在吵闹声里,酒过三巡,谁也不愿意再挑起刚刚那点不愉快。订货会按照正常环节进行,光盛洋和红星的订货量就达到了800吨。国内不锈钢材的市场几乎被广东占领,其他城市的厂家做的大多是他们指缝里漏出来的生意,一个订货会爆出这样大金额的订单,主办方也算是没白忙活一场了。
李茂山提前离场,走的时候似乎带着气,江落苏还想最后再搏一把,追出了宴会厅,“李部长,今天的事我向你道歉,不管我们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合作,希望不要影响到你和曹哥的关系。”
李茂山木着脸,说的话却如沐春风:“小事一桩,你不要放在心上,咱们还是按上午说好的来,你发报价表给我,我跟其他的工厂那边做个对比,如果价格合适,我们一定有合作的机会。”
江落苏把人送到电梯门口,仔细咂摸李茂山刚刚的那番话。内容和上午的大差不差,但稍微几个字的改动,意思便大不一样了。上午他也让发报价表,可只字没提有其他工厂这回事。虽说是要回去对比,但李茂山刚刚的态度摆明是在告诉她,这单生意黄了。
好在现下厂子里的活儿还算饱和,这单生意有则锦上添花,丢了也不算致命的打击。江落苏重整心态,把自己当猴,把李茂山当芝麻,把宴会厅里那些张总王总李总当西瓜,丢了颗芝麻而已,里面还有一块西瓜地等着她去摘呢,她掏出名片又杀了回去,誓要喝出一单生意来。
回来时大丰收,江落苏跟沈沧行炫耀,说自己收了一盒名片,也发出去一盒名片,这几百张互换的名片里总有一单生意会来找她,沈沧行竖了个大拇指,不光为了她的冲劲儿,也为了刚刚那顿摇骰子的表演。
“香港电影没少看吧?骰子摇得挺酷。”
江落苏嘁一声:“看什么电影啊,这玩意儿我爸从我5岁就开始教我了,祖传的手艺。”
沈沧行大为吃惊。江落苏看他愣住的脸,多余的话被咽进了喉咙里,关于江任杰那点破事她还是少提吧,万一沈沧行因此远离自己,那她就得不偿失了。
她呵呵一笑,赶紧岔开了话题,“刚刚李茂山走的时候很不高兴,我估计他记恨上我了。”
沈沧行说:“不光是因为上午的事。我比他多了100吨的订货量,按照约定,今天成交最大的单子,运费全免,他应该也是带着任务来的,结果被我截胡了。”
江落苏长吁一声,这回她和红星的合作是彻底没指望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