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树下的男子,他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脚踏一双芒鞋,却难掩他出生世族门阀的矜贵之气,青丝缱绻如瀑,身姿笔长伟岸。
离白察觉到背后有一道灼热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于是他在轻皱起眉头间转过身来。
这一转眼,他看到了她。
与朱权不同,即使是夜九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他仍然认出了她。
而且确信她就是她。
“叶……九……?”
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喑哑的如同多年未开口说话一般。
他白皙俊美的脸上,双目发红,显然是情绪外涌,一时情难自已,竟然湿润了眼眶。
他扔掉了手中的册,朝着她奔来。
“叶九!”
这是他的兄弟,是什么心思都相互倾述,甚至一起逃过学、捅过鸟窝,给林先生脸上画过乌龟的兄弟。
这是他的知己,当初江左茶楼,扬州客栈里把酒言欢,写意诗情的知己。
“离白……”
她淡淡地唤出他的名字,却不觉眼梢已湿润,睫羽已染泪,她却依然笑着,那样的浅淡,那样的沉郁。
——多年后再见,唯有泪千行。
*
他们坐在学府庭院内那株有千百年年纪的老银杏树下。
经历了生意气与青葱岁月,再执手坐一起的时候,只于满心酸涩与悲怆。
“你的脸……”离白凝着夜九的眼,颤声问道。
他的目光温柔的落在夜九眼角的那粒如血的泪痣上,夜九亦如往昔,清秀、俊美,只是这肤色俨然如同中毒了一般……
夜九低头看了眼自己依旧青黑的双手,笑了笑,“没事,只是被人灌了‘万枯汤’,至今肤色也没有恢复……不过啊,你还好认出我了。”而且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离白不知万枯汤为何物,但一听便不是好物,他低吼一声:“谁干的。”
想起那夜茅舍中面覆银面的少年,那个像极了师尊的少年,她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也许他不是有意的,祗旖说是因为我的身体在枯败,故,他对我灌下万枯汤,可能只是单纯的想把我做成走尸。”
离白住在孤山山腰学府,自然听说过山上佛寺的祗旖大师,那个和尚,好几次打山腰学府前经过,他都见那和尚站在学府外头朝着里头看。
那时候他还以为那和尚在等什么人,因为和尚在学府外头一站便是个把时辰。
后来才知道和尚根本不是在等人,也许只是站一站。
只是离白,却觉得那和尚熟悉入骨。
“我见他很熟悉。”离白淡道。
夜九一惊,“连你也这么认为。”
秋风,夹杂着银杏树叶散发出的清香,是似有似无的秋的味道,庭院里堆积了厚厚的银杏叶,衣摆扫过,轻轻浅浅。
夜九同离白说起,当年她离开江左后,如何北上,在盛京呆了一年半载,又去了秦北驻边领兵,再后来如何奉旨统帅三军,继而困死孤城,又如何来了柳城……再到了这孤山佛寺,再至今日与他重逢。
世事流水,身份更迭。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日头升高的时候逐渐才听到孩童的声音,离白说学府里有七八个学生,都是这座山上的农户和猎户的孩子。
学府庭院外突然变得很吵,打断了夜九和离白的叙旧,离白眉目一沉,笑了笑,“我出去看看。”
夜九也跟了出去。
“怎么回事?”
到了快上课的点了,那群小萝卜头不进学堂却在外面疯闹,离白微有些动怒。
“夫子夫子,是阿康他们捡到一只猫,好重好重的猫,它好像是死在学堂外面,我们在想要不要把它给埋了……”
一个小萝卜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望着离白,结结巴巴,软软濡濡的说道。
小家伙的声音好听至极,让人心都快融化了。
纵使离白微有些动怒,也不忍再责备他们。
“都进去吧,该晨读了。”离白淡淡地吩咐,“慢点走,别摔着了。”
小家伙们还想着那胖猫,可又不敢不听夫子的话,只好一步三回头的进了学府。
夜九一听到好重好重的猫,就陡然想到夜漓,她眉头微皱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