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满院枯黄,满地叹息,好似一夜入了深秋。
“别找了,早就被你气走了。”清脆的嗓音从头顶响起,颓坐在枯叶中的女童茫然地抬起头,只见一旁的老榆树枝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坐了一个看起来比她大些的男孩儿。
小槐。
“噗!”男孩儿吐掉咬在嘴里的草根,长长叹了口气,“果不其然,为了在头七再见一面,你还是破了那遮眼灵符。可惜,姥姥她老人家大半生的心血就这么毁了。”
女童小眉头一皱,瞪起眼,默不作声。
坏脾气的小丫头,小槐无奈地摇摇头。
他不是想成心挤对她,只是如今灵符已破,不单单会使她重新看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被它们缠住,更重要的是会让她的特殊体质暴露。一传十,十传百,不过朝夕间,蜉蝣山就会发现五十多年前他们要抓的小女孩儿并没有死,那样麻烦就大了。不过还好,她姥姥早就预见了会有这一天。
小槐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从怀中掏出一块黄褐色的物事,向下轻轻一丢,正跌进女童心口层叠的衣服褶皱里:“青雉,喏,这是你姥姥留给你的,让你拿了便立刻离开延州城,越快越好。”
青雉拾起一看,竟是一块玉扣,不但品相差劲儿,做工粗糙,其中还似乎混杂着些别的石头。青雉的小脸嫌弃地扭成一团。
“有什么用啊?”青雉小手揉着额头,嘟起嘴。
“据说是当年炼灵符时候剩下的石头,或许有点儿用吧,反正别管了,拿了就听你姥姥的话赶紧离开延城。”小槐挂在树上催促。
毕竟五十年前的那一次,已经让蜉蝣山知道了青雉就在延州城,这次他们若是得了信儿,也一定会先往这里来。所以只要青雉在他们来之前离开延州城,那他们再想抓到她就得非费一番功夫了。
“可是我……”
“没有那么多可是。”
被噎到无语,青雉狠狠地瞪了眼倒挂在自己面前的人,用力甩甩头,提起长衫的下摆,转身向门外跑去。
“北边坟场多。”小槐翻身而起,对着她的背影大喊,“往南边走。”
“知道了!”女童笨拙的身影转眼便成了远远的一个白点,渐渐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梦醒了,七叶恍恍惚惚地从地上站起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没有出血,园子里的碗筷还堆在地上,白猫已经不见了。四周很是安静,她走回铺子,中堂和偏堂都没有人,桌子已经被擦干净了。
“扇兄?”她叫道。没有人回答,她走到外面,整个巷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一个魂灵都没有。七叶有点儿吃惊,她连忙又跑回房里,一间一间地查看。
“扇兄,公元?”
没有人,好像所有人都凭空蒸发了。
中堂的位置似乎有一缕雾气飘过,她跑到中堂,见堂中央有浓重的雾气,且越来越重,向外面溢去。
“请坐。”耳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七叶吓了一跳,紧张地向四周张望,却什么人也没有。
“请坐。”那个声音重复道。
雾气突然散开了点儿,露出一把高椅来。七叶再次看了看左右,还是没人,想了想,坐了下来。
“烛巷中唯一的活人,百闻不如一见,幸会。”
眼前的雾中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个人形的轮廓来,一只手从雾气中缓缓伸出,指间夹了张说青不青说黄不黄的纸片,她一眼便认出那是驿缘阁特有的纸笺。
“给你的,老板娘。”
给她的?七叶稍微有一点儿蒙,但随即立刻便反应过来,难道是……
她伸手接过纸笺打开,纸笺里是几个拧得飞起来的大字:好久不见。
三年前,陵岭迷谷。
正是晚春,嫩绿的草地,万里无云的天空,漫山遍野的玉兰花开得无比绚烂,像云雾缭绕在整个迷谷。木兰花不时大朵大朵地从半空坠落,掉落到草地上,掉落到蜿蜒的溪水里。这样美得让人窒息的景象,落在溪水边端坐的女子眼中却是恐怖至极。
破烂的浅青色襦裙,这已经是她最近能觅到的最好衣物,双脚盘坐,脊背立直,双目紧闭,眼皮微微颤动着。她的手放在膝上,扯着碎布料做的裙角,不让它在小风吹过的时候飞起来,木兰花香伴着雨后泥土的芬芳钻进鼻子里,指尖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着。
已是第七天了,果然好皮相的家伙都心眼儿小得跟针儿似的,那只死猫只为了一根破簪子,就把自己困在这么个鬼地方,真是不可理喻。女子闭着眼,伸手在袖口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根檀木的长簪来在眼前晃了晃。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受到簪子上那颗小小的青珠在阳光照耀下转动着流水样的波纹。
“唉……”她长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真的是根特别好看的簪子,比她之前在大燕各地见到的都好看。所以她暗自咬咬牙,将簪子摸索着放回怀中收好,仰起脖子。
“抢都抢了,就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逃亡了几十年,姑奶奶抢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女子在心中怒吼,却不敢睁眼也不敢动。她知道现在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她现在真实待的地方应该是一座破旧的民宅。民宅正堂的堂首摆着香炉,供奉着一位不知名讳的女仙,那女仙貌美非常,拈花而立,嘴角似笑非笑,带着禅意和难以近人冷艳。之前那死猫幻化成老婆婆的模样骗她到民宅中留宿。
在宅子里她见到了老婆婆的很多家人,相谈甚欢,一住就是十多天。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之后,宅子里的所有人忽然都消失不见了,原本华丽的装饰都变得暗沉,房角各处更是布满了蜘蛛网和厚厚的灰尘,好像几十年都没有住过人的样子。原本清爽利落的大殿,变成了铺满碗口粗白烛的祭堂,她拼命地想要出去,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白烛的中间。
她用儿时的方法盘坐清心。当她坐下来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眼前变成了风景秀丽的森林。她高兴得差点儿蹦起来,但就在这个关头,她猛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季节!现在明明是冬天,怎么能有木兰花开,溪水潺潺,于是她意识到这必然又是那猫妖的把戏。
她干脆闭上眼。这一坐就是七天。腹中早已空无一物。天格外的热,阳光热辣辣地盖在她的脸上和那身过冬的袄裙上。汗珠从鬓角、紧皱的眉头滑落,嘴唇干裂,但她已经连舔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晌午的时辰,到了下午,刺痛的灼热却一点儿没有减轻。女子终于受不住了,她爆发似的从地上弹坐起来,蓦然睁开眼,对着天空怒吼,“死猫!困住老娘算什么本事,有种来和老娘抢啊!”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从天而降的一物正砸在她头上。
“哎哟。”女子一声惨叫,居然偷袭……
“看完了?”耳边的声音催促道,七叶还未回答,手中的纸笺已经从掌心飞出,在空中忽然冒出一小团火苗,“嗖”地一下子纸笺就被烧了个干净。
“他……”七叶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向后一仰,眼前一阵眩晕,从高空坠落了下去。
七叶再次醒来,还是在园子里。头很痛,她吃力地站起身,看了下四周,碗筷、木桶已经不见了,她想起之前的事,连忙向屋子里跑去。拐到中堂的一瞬间,她不经意地向前面一瞥,发现铺子前已经围了很多人,七叶走了过去。走到铺子前的一瞬间,她不由得“啊”地大叫了声。
铺子前那些人围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