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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梦征兰(上)

不肖一日,我在太液池边晕倒的事就传遍了后宫,随之流言四起,说路美人福薄,入宫前身强体健而入宫后却久病不愈,圣上到底招进来个病秧子。 语漓,你果然是不负所望呀。 那日,我被抬回萧椹斋,李御医诊后回圣上“路美人身体欠佳,近期怕是不能侍寝”,于是我的侍寝牌子也挂了起来。 只是,众人口中这个连圣上的宠幸都无福消受的我,如今倒乐得自在。 宗政若兰打趣我说:“若是后宫的妃嫔都如你这般,那本宫不知要省多少心。” 我淡淡一笑,“娘娘莫要拿我说笑了。若是这后宫中人人都如嫔妾一样,那可够贵妃娘娘头疼的了。” 她看着我莫名的笑,楞了一刹,也明白了我所指为何,大笑着说:“若真如此,本宫不如就撒手不管了,看看到最后,这江山落在谁家!” 说笑终归是说笑,我这一颗心,却是从来没落实过,整日悬在半空中,晃得我心慌。我侧颈看着宗政若兰灿烂的笑容,自己敛了神色,问她:“姐姐,你就没有想过事情败露的那一天?” 她似是不习惯我如此亲昵地唤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又坦然说道:“没想过。这事我既然做了,就必须成功,没有后路可退。” 丝毫看不到她的担忧之心,可是我已走到了这一步,还有别的路可走吗? “嫔妾与娘娘,已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从此以后,我与娘娘祸福相倚。” 她叹一口气,“失了君心后,这寂寂深宫中还有你陪着,也不算难过了。” 我缓缓道:“只是你我如此亲密,旁边的赵修仪和肖才人不知作何感想。” “理她们?圣上怕是都记不起她们的模样了。宫里不断有新人进来,要不是你入宫了,我这惠瑱宫和冷宫无差。”她眸子深寂,曾经风光无限的襄贵妃宗政氏享了万般帝王爱,如今虽也还掌着六宫之权,但是到底不复往日光辉了。 不同的是,就算她身处冷宫,到底那心还是热的,而我,已将自己的心关进了冷宫里。 我看着手中还是刚入宫时开始绣着的鸳鸯图样手帕,将其从绣框中取出,两手一用力,撕扯成两半。 “你这是做什么?”宗政若兰惊疑地看着我。 我淡然道:“已经没有鸳鸯了,还继续绣着有何用。绣些别的吧。” === “抱病”的日子因为少操心些过得还快。宗政若兰见我爱抚琴,也叫内务府寻了把好琴送到了萧椹斋。宫里的藏自然是无可比的,一本一本地好像永远也看不完。整日里就一把琴一本,伴着晨曦变暮色。 后来语漓也过来探望我。虽然我已大约明白她现在是个怎样的人,但是这个人目前还不能惹急了,毕竟她知道不少我和棠少的事情。她也识趣不再跟我提棠少,我也就好言好语和她叙叙姐妹之情。 她走后,宗政若兰讥讽地笑道:“傻女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你这个救星,倒几句话就把你激怒了。” “许是在宫里让她憋屈了,逮着机会就逞口舌之快。”我想了想,还是问道:“她知道不少事情,娘娘……会将她灭口吗?” “不会。她一时半会儿不敢生事,我也不想手上又多条人命。”她毫不在意地答我。 这话听得我脊背生凉,什么是“又”? 她接着说:“如果她还不想做跳梁小丑,就不会拿你的事去惹是非,况且,她多少还是在意棠儿,不会害他的。再退一步讲,就算她把你入宫前的事都张扬了出去,府里那么多丫头还拉不过来一个顶上?那晚宫宴后妃们都在,但是谁能注意到你,哪怕她说破天看到你和徐家千金一起入席,棠儿是为了你拒绝赐婚,你不认,谁能定你的罪?” 也确实是我想太多了。“既然她在意棠少,为何还要进宫?” 她翻了个白眼,“鬼才知道,她在府里那么多年,我们自然会记着她的好。她自小伺候棠儿,她若愿意,收作妾室是再好不过的了。若不愿,待她到了年纪,也定会给她寻个好归宿。可她倒好,不走阳关道偏过独木桥。” “她曾和我说,有个哥哥在宫里,会不会是想念亲人了才想入宫?”我将疑惑摆出来,那天语漓说她还没见到哥哥,我总觉得她那会儿神色颇为奇怪。 “哥哥?她何时还有个哥哥?她什么时候和你说的?”宗政若兰也一脸茫然看我。 我回想一瞬,答道:“大约是我受伤后那段时间。那时一直是语漓照顾我,有次闲聊说他们一家逃难到圜弛,她被卖到永安城做婢子,她哥哥则被卖到了宫里做了内侍。她说起时还挺神伤的,不像是在扯谎。也许就是那时她已动了进宫的心思?但是,那日我问起她,她

说至今还没与哥哥相见,也不知他在哪。” 宗政若兰微皱眉沉吟一番,“后妃想见个内侍也不是什么难事,她是不是想隐瞒些什么。”说着她又向一旁吩咐道,“炎恩,去查,本姓赵,宁海人,年龄……不低于二十四,整个皇宫合条件的内侍列个单子给我。” 傅炎恩领了命去了,我和宗政若兰也只各人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个傅炎恩,便是那日从府里接我入宫“赴宴”的内侍,许是这个原因,我始终对他心存芥蒂。 此人是个笑面虎。宗政若兰脾性不算平和的,我更是在这惠瑱宫中整日黑着脸,可傅炎恩始终笑脸相迎,我在这大兴宫中再没见过比他神情更稳定之人。 === 已经到了暑天,中午日头晒得像是能将屋顶的琉璃瓦融化,宫里也很少见到人在外,有些偷懒的宫人们也躲进阴凉处纳凉。 一个时辰后,傅炎恩总算回来,大汗淋漓,肩背上的衣衫尽湿,见着宗政若兰后竟然摇摇头:“宫里还没这样的人,姓赵的都不是宁海人,宁海人有七个,年龄最大的已六十,其余还都不满二十,都是前几年才入册的。”他弓着身子说完,抬眼看宗政若兰,“依娘娘看……” 她紧紧握住手中的玉麒麟,神色凌厉,“流民入宫,难免记档时有误,他自己要刻意报错也无人追查,更何况语漓的姓氏也是她自己所言。罢了,先不查,炎恩,你留意着和莲美人来往多的内侍。” 她走后,我也觉身子乏,就去榻上躺一会儿。唉,是不是日子太闲了,困意总是挡不住。 “语漓”,我轻轻念着她的名字。 曾经那个清秀娇弱的女子,怎的就变得如此让人感到危险,甚至起初我对她的好感多过语荼,那种沉静是让人安心的,只是她总不爱说话,也让人感到淡淡的疏离。而我,也很难将现在的她和以前的那个语漓联系在一起。 语漓,你究竟有什么秘密? === 夏日炎炎让人招不住,内务府一缸一缸地搬来冰块,可屋里依旧闷热难耐,好像外面的热浪要涌破门窗冲进来。 还好伏天到来前,圣上照例去九成宫避暑。后宫嫔妃也只一半跟着去了九成宫,惠瑱宫里也只去了我和宗政若兰,倒没想到,圣上也许了语漓同行。这一住就是两个月,然后回宫过中秋。 到了行宫,人也随意些,规矩比在宫里少,图的就是在这里纳凉游玩。我照例窝在所住的素澄苑“养病”,很少参与宴席。 一日午前,冯夕芦来说宗政若兰要我去与她一同用午膳,我正躺在榻上小憩,抬眼望着窗外高照的日头,身子懒懒的不想动,本想推辞,但在这小园子里待久了也确实百无聊赖,便随冯夕芦去了琉蝶园。 满桌饕餮,看样子宗政若兰还特地准备了一番。 我刚坐定,她就指着桌上一个砂锅说道:“这是本宫特地叫膳房烹的甲鱼汤,瞧瞧你现在越来越犯懒,多喝点补补身子。”冯夕芦应声揭开了锅盖,盛了满碗汤端到我面前。 那盖子揭开时我就闻到一股冲天的腥味,此时更是被面前这碗甲鱼汤冲得直反胃,我抬起袖掩唇忍住:“娘娘……这甲鱼汤我喝不了,太腥了,我……” 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呕吐。 一阵恶气从胃里涌上喉头,压得我舌根僵硬,无力地撑着茹芯的手臂一个劲地干呕。好不容易缓过劲来,让人扶着到一旁坐下,可鼻尖还隐隐弥漫这甲鱼汤的腥味。 可宗政若兰在一旁喜上眉梢,招呼着冯夕芦去请御医。 我瞧见宗政若兰焦急的样子,好笑地说:“娘娘过虑了,我不过就是受不了腥气,没什么大事,用不着请御医。” 她笑着走到我身边,拍着我的手,“谁说没事了,你看你身子犯懒,月信又迟了那么久……” 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惊喜地对上她的眼,可又不敢相信,“不可能吧,你确定吗?不过就那一次真的就……” “哎呀好妹妹,是不是的等一会儿御医来了看过就知道了。” 是么,真的么?我也有些喜不自胜,欣喜不住地漫上眼角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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