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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上)

春天里夜还长,但好在并不太冷了,我在这没有火烛的屋子里,睡得昏天暗地。早听爷爷说过,能吃是福,能睡是福,如今我也终于是有福之人了。 日夜轮转,瞅着墙上我刻下的印记,竟已过了二十五日,算来卫弘他们早已经回到了永安。 只是他居然没有处死我。 他曾对我说,人活着,总有翻身的时候,他为何还要留我一条命呢?看来,今后我是要老死在这冷宫中了。若非自戕是重罪,早早地自我了结了也是件幸事。 又过了一天,一早我被开门声惊醒后,隐约听见衣料摩擦的声音,察觉不对,便赶紧起了身。 只见那送餐的小内侍已经进了门,放下了食盒却紧接着合上门,转身向我走来。 终于来了。 我想,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不用再继续过这暗无天日的日子。咽气之后,好好跟孟婆言语两句,把汤喝够,转世投胎。 待到我跟前了,他却跪下向我说:“娘娘快与我换了衣服去望京门。” 我一怔,又望向他,心下一惊,居然是个女子? 居然,相貌与我如此相像?! 我盯着她问:“你是谁?” 她手上不停,迅速将外袍脱下递与我,疾声道:“奴婢兰兮。娘娘去望京门自有人接应。”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也没法多想,迅速地脱了衣裙换上了她的内侍服。 “那你怎么办?”我问她。 她整理好衣裙盘坐在榻上,淡然道:“奴婢能为娘娘做事是奴婢的福分,娘娘快去。” 我看着她,不知道再有旁人看到她是何感觉,只是我自己觉得竟是如此像,她穿着宫装,打眼看去真的与我本人无二。 === 我提着食盒,躬着身子,一路注意着周围,只觉得今日宫城里巡防的卫兵都少了许多,想必确实有人做了安排。 一出这座荒废破败的宫室,便有一股香气萦绕鼻端。是海棠啊!海棠花已盛开,脚下步伐不停,偏头看见了一片海棠花海。 我记得,初入绣岭宫时闲转到此,发现遍植海棠,还说今年回宫前希望能赶上海棠的花期来好好赏花…… 一路顺利到了望京门跟前,还没见有人。只是我刚走到门楼下,随即从门后闪出一人,环佩叮当作响,是韩奕。 他瞥了我一眼,斥道:“怎么脚程这么慢,快点跟上!” 我颔首快步跟在他身后,见他亮了腰牌和顺利出了宫门,又行了几丈远,他示意我上了一辆马车,我掀开车帘,车里已经有了人,居然是宗政若兰。 她清瘦了不少,此时也着一身内侍制服,只是依旧遮掩不住眼角眉梢的风韵。 她喜笑颜开地伸手来拉我,“妹妹快进来。” 我压着疑惑,快步上了车,韩奕也紧随其后。 “韩大人,现在是去哪?”我问韩奕。 他小声道:“去陇州,与宗政将军汇合。” 闻他道此,我心里确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的喜悦,只是余光却扫见一旁的宗政若兰蔑了我一眼。 我迟疑一番,还是微微点头,心下思索着,又想起方才的疑惑,看向宗政若兰,问道:“贵妃怎么也出来了?你没有随圣上回大兴宫么?” 她随即脸上神采黯淡了几分,缓缓道:“你被打入冷宫后,圣上便也将我拖入了冷宫中,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出来见到韩大人才知晓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急问:“怎么还牵连到你?莫非圣上都知道了?那棠少如今是……” 她拍了拍我的手,安慰道:“你放心,并没有牵连到朝中。父亲和棠儿都安好。” 这下我狂乱的心才渐渐安定了下来,过了会儿又问她:“那么贵妃又是如何出逃?” “我找了个身形与贵妃娘娘相仿的宫女,给她服了药,全身溃烂,替换了娘娘出来。”韩奕轻松地说道。 闻言我正待质问他,宗政若兰已先于我说道:“那宫女本就染了肺痨,今早上已经咽气了。” 我点点头。 是真是假,又有何必要去追究了呢,大概也只是我太善良了吧,他们手上的人命又何止一条。 我又问:“那替换我出来的那个宫女,是易了容么?为何与我那般相像?” 只见韩奕轻瞥了眼宗政若兰,而她却丝毫不在意地说:“她本就生的那模样。” 我心下了然,苦笑一声,道:“想必那晚侍寝的替身,也是她吧?”

宗政若兰点头,却又转而神情凝重地问我:“说到这里,圣上是如何发现你不对的?” 我长叹,缓缓靠在椅背上,道:“他看到我后腰有块胎记,而且他笃定那晚侍寝的人没有,任我如何辩解,他都不信。” “胎记?”她惊道,“怎么你腰上还有胎记呢?没有听陈姨说过啊!” 我白她一眼,不耐烦地说道:“那位置靠下,亵裤都盖住了,一般人哪里看得到,就是我自己也忘记了。” 说完,便看到韩奕难为情地侧过身背对着我们。 她一阵失神,又懊恼地说:“我连你前胸后背的刀伤疤痕都做了出来,却没想到……” “你受过伤?!”韩奕突然转过身来质问我。 我本来正不耐宗政若兰的絮叨,突然韩奕这么一问,我呆滞了一瞬,望向他时,他却也瞬间敛了神色,只微皱着眉冷冷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受的伤?” “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轻描淡写地说,并不想多和他提及此事。转而我继续与宗政若兰说道:“那宫女替我出来不会有危险么?她为何愿意为我做替身去侍奉圣上?我不信你给了她多大的好处,能让她去冒欺君的死罪。尤其是这一遭,如何再救她出来?” 宗政若兰耐心地听完我问的这一长串,然后唇角勾起一丝笑意,道:“这你就别操心了,她心甘情愿的。” 我好笑道:“她为何心甘情愿替我去死?” “只要是为了棠儿,她都是心甘情愿的。”她若无其事地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若无其事地说着。 为了棠少。 我心中突然大恸。 一个与我如此相像的女子,也这般热烈地爱着棠少,这是何渊源?忽然间我初入宗政府时众人对我探究的目光又再次闪现我的脑海,从头至尾……呵…… 此时我居然理清楚了一切。 “她是……棠少什么人?”开了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已经颤成了这样。 宗政若兰依然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不急不缓地说:“兰兮曾是棠儿的侍妾。” 是了。果然是这样。 “那时听闻陈姨寻来个婢子,相貌与兰兮生得八分相似,我还不信,直到见了你,我才真服了陈姨。”她继续说道,“不过侍妾的事情你不必介怀,男人嘛,谁还没有个三妻四妾的。那时棠儿刚高中武状元,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又年轻气盛的,在他人府中宴饮时见到了时为乐妓的兰兮,喜欢得不得了,还要为她赎身接她入府。”她冷笑一声,“可是父亲容不得妓子进门的。” 我只觉得胸口堵得生疼,勉强问她:“那老爷为何从未对我生疑?” “诶哟,你可别误会父亲,他可没见过兰兮。都有谁见过,估摸着你也已经知道了。”她轻笑一声。 我仍是不解,“同是贱籍女,为何我可以,乐妓不可?” “本来就不同啊。”她淡淡回了句。 我想起那个被卖去乐楼的无辜少女,嗤笑道:“有何不同,哪个姑娘如同你们一般家室的会入了乐籍,谁还不是为生活所迫!清清白白的乐妓,又不是红倌、娼妓,竟也遭老爷和你们的嫌弃。就算是娼妓,有几个清白姑娘会主动投身进去?!” 她睨着我,讥诮一笑,“到底还是妹妹厉害,这小嘴儿利索,哪像那兰兮,不会为自己分辨,空有一副皮囊,不出半年,棠儿也就对她腻味了。后来害怕事情在京都闹大,我就将兰兮弄进了宫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的。不成想她对棠儿这么深的情意,都不用我多费口舌,她什么都肯做。” 并非我有如此好的耐心听她说了这么多,而是我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我难受,胸口痛得要死。心中冷嘲自己,这么久做了她人的替身竟还不自知。 宗政若兰似是愉快许多,又感叹道:“唉……只是你现在也不是什么清白身了,这次是瞒着父亲送你去见棠儿的吧,要我说,你也是懂事理的,棠儿前途无量,你多为他考虑。” 她的话音将落,忽而韩奕厉声斥道:“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救你出来是看在将军的面上,若是你再废话不断,我将你送回大兴宫就说你自己私逃出宫!” 我惊得去看他,只见他双拳紧握搁在膝头,手背和脖颈上的青筋尽显,确实气极的模样。 “你敢!”宗政若兰抡起胳膊指着他,又急又怒。 …… 我已无心听他们的争吵,方才宗政若兰那句话一直在我耳中盘旋,随之一阵心痛。 “你怎么了?”韩奕瞧着我蹙眉问道。 我摇摇头,缓了一下,道:“放我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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