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酿有限,众人喝过一巡,各酒坛基本就见了底。 公孙誉兴致勃勃过来,对棠少说:“将军,我哥回信了,说他带着两万士兵于两月前屯兵易州,给我回信之时便立刻拔营前来汇合。” “太好了!”棠少抚掌,“那我们这边也早做准备。” 他兴致高,又多倒了两碗酒喝下。酒劲上来,我扶他早早回去歇下了。 窗外依旧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我深深叹气,转头看棠少,他居然已经入眠。我翻了个身,看着窗纸上树影重重,想起方才梁守卫的话。 舆图是韩奕交给神策军的。 韩奕,你真的这样步步紧逼么? 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已然位居三品,还是中令这样的中枢要职,卖友求荣只为此么? 友。棠少算是你的朋友么?我又算什么呢? 何昶惨死的场景还能重现在我眼前,他那凄厉决绝的晦暗双眼,手中紧攥着的夜行衣一角,一个忠实老臣的抱憾惨死,似乎也预示着大昭将来的命运。 恒王之乱至今,大昭境内日益溃乱。 卫珣究竟是想坐皇位,还是只想搞乱这天下? 也不知是思绪扰人,还是酒劲太大,我隐隐开始头疼。迷迷糊糊半睡半醒时,发觉周遭安静极了,想必是到了深夜。头依旧疼。 就在我想要再继续睡时,枕边棠少蓦地一声呜咽。 我侧头去看他,不知是不是做噩梦了。 就着窗外微弱的光亮,看到他眉头紧锁。 轻声唤他,没有反应。 看到他也没有什么异状,便又躺下了。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呜咽,有温热的东西黏在我的脸上。 一丝惊恐闪过我的心底,我倏然睁开眼睛,棠少,他又呕出了一口鲜血! 接着,他浑身战栗,鲜血不断从他的口中溢出。我摸索了半天才摸到平时就放在枕边的火折子,赶紧点亮了炕柜上的油灯—— 触目所及,我惊呼出声。 棠少的脸上、里衣、被子上,到处都是血。此时点了灯才看出,这血并不是鲜红色,而是有些发乌…… 我拍他的脸喊他的名字,他只拧着眉头不停打颤,对我的呼唤没有任何反应。 我跳下炕急声唤顾瑞。他就住在我们隔壁,只唤了三四声他已开始叩门了,而我也已跑到门边给他开门。 “叫季随安,帮我叫季随安!” 顾瑞一脸疑惑,但什么都没问,拔腿就跑向另一头。 油灯昏暗,顾瑞盯着炕上已蜷缩成一团的棠少片刻后,那满是惊惧的眼瞳才终于转动了一下。 我拿着帕子擦净了棠少脸上的血,而季随安还在探脉象,他眉头拧得比方才棠少发病时还深。 “夫人且慢……”季随安终于说话了,“将军口中应该还有呕出的残血,我需要取出一些留样。” “到底是什么问题?”顾瑞在一旁急问。 季随安的手停了一下,道:“应该是中毒。” “中毒?”我和顾瑞异口同声。 “我初步判断是中毒。将军脉象紊乱,我刚探上时是雀啄脉,逐渐变成屋漏脉,再后来两者交替……” 季随安说的我听不懂,但我知道,他的意思是棠少的脉象非常不正常。 “而且这血色更异常,所以我要将残血留样,仔细探看一下。” 顾瑞问:“所以也不知道中的是什么毒?” 季随安摇头,然后从随身的医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和一把小瓷勺,轻轻掰开棠少的下颌。 残血取出,银针探进小瓷瓶再取出,变黑了。 “是中毒么?”我紧张地问。 季随安抿着唇,“不能仅以银针断定。我还要回去慢慢验,现下里,先给将军催吐,再服用些解毒的汤药试试。” 我慌乱地点头。 顾瑞上前给季随安帮忙催吐,抽空回头问我:“将军怎么会中毒呢?晚上喝酒时还好着啊!” 季随安也问:“白天里吃什么了?会不会是吃了什么不能饮酒的食物。” 我坐在炕边,强迫自己冷静,努力回想这两日棠少的吃食。 最近没什么事,棠少都是在大灶用饭,至少,他与我吃得都一样。 他的饭食,不是我盛就是顾瑞盛,基本没有假手他人。我晚上也喝了不少酒,可一点事都没有。最近这几日他也没有去别的地方,所以也不会是吸到什么气味。 <
r> 我将方才想到的告诉季随安,他停了手思索了一瞬,道:“看来不是简单的毒,具体我要验出来才能对症下药。” “既然事情不简单,还望二位不要声张。”我悄声道。 顾瑞看我:“方才夫人的喊声估计不少人听见了,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将军是突发急病。” 季随安也应下:“至少等我验出是什么毒,也好追查。若有人有疑问,尽管往我身上推,我来对付他们。” === “这两日,用了多种办法,都没有验出这个毒。后来我用逆向试毒,即将从将军的鲜血中提炼出的毒,给野兔喂食,然后给野兔尝试各种解药,依然无解。” 季随安满面愁容。 我知道他尽力了。 两日过去了,棠少没有清醒过,时不时还会吐血。我一直陪着他,没有合过眼,而季随安几乎也没歇下过,不是在验毒就是在解毒。 其间不少人听说棠少突发急病赶来探望,好在没人撞见他吐血,我们也就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因为他的现状看起来挺严重,来探望的人也不好多问。 “不过基本可以确定,将军中的是专门炼制的毒,而不是因为误食、误触染的毒。” 我深深叹气:“所以,应是有人下毒。” 一旁顾瑞道:“这两日我留意着,没有人进出皇陵。若是下毒之人在我们其中,还是应该好追查的。” 季随安道:“这里也算荒郊野岭,想销毁点毒粉毒液的还是很容易的。” “我们都是跟随将军多年的,”顾瑞眼圈泛了红,“我实在想不出,有谁会给将军下毒!” “新来的……”我猜测,可是新来的人,徐家三人,还有……神策军。 我回想了一下,“毒发前的那一整日,除了顾瑞和冯远辰,就是梁守卫来过我们屋子。” “神策军?”顾瑞疑惑道。 季随安迟疑:“那未必太明显?若是换作我,将军信任我将我留下,我投了毒,肯定是赶紧跑,不会还在这等人来盘问我,毕竟我嫌疑比其他人大。” “有道理,那……” 我话尚未说完,有人叩门。顾瑞赶去开了,是言心和林深在门口,端了晚饭来。 “见你们都没来用饭,想来是将军这走不开,我便端过来了。” 言心将托盘搁在炕桌上,林深端起油灯靠近看了看棠少,问:“昨日想来忙乱,不敢来打搅,现在一看将军面色这样差,想问季医官,这毒到几分深了?” 谁知季随安没有答话,我便回道:“不知是什么毒,还没验出来,更不知几分……” 此时我骤然间反应过来,一时失控,一把擒住林深的臂膀,问:“林大人怎么知道他是中毒?” 林深一脸惊诧地看着我,一旁言心则一脸茫然:“将军不是中毒了么?” 我的心一沉,说道:“是中毒没错,但你们怎么知道的?” 言心嗫嚅:“不是……都知道么?” “只我们三人知道,”我指了指季随安和顾瑞,“一直对外隐瞒,不知你们是听谁说的?” 林深轻轻放下灯盏,与言心对望,渐渐地,他的目光有些飘渺,似是开始回忆。 “木飞。” 林深缓缓念出,接着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一遍:“是木飞!” 未及我说话,顾瑞已拉开门冲了出去。 片刻后,他急冲冲地回来,“木飞不见了!” 言心大惊:“不应该啊,他随我们一同从灶房回来的,我眼看着他进的屋。” “骑马追!” 我顾不得其他,拉着顾瑞就冲了出去。 === 圆月正在中天,照得地面一片银白。 顾瑞问我往哪边追,我想了想:“永安,就走官道!” 我赶得急,追影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顾瑞渐渐被拉开了距离。 追出去约莫五六十里,目之所及的远处,有一个青灰色身影纵马疾驰。待追得近些了,我双脚踏紧马镫,手松开缰绳,搭箭张弓。 “夫人留活口!”顾瑞追了上来。 箭矢稳稳飞出,前方那青灰身影兀地从马背上跌下。 我的箭射中他左边肩胛,怕是再偏一点,就射中心肺了。 他摔跌在地,看到我二人赶到,仍挣扎着起身,被顾瑞飞身一脚踹倒。 顾瑞用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他居然质疑我们:“我回太尉府!你们做什么!” <
> “你说做什么?敢偷马,我们捉贼!”顾瑞气道。 “言心说的没错,你果然不得人信任!” 我蹲下身,伸手死死捏住木飞下颌,迫使他张嘴,顾瑞打了火折子检查口中没有异物,便将他的嘴塞实了抬上马背绑好。 回到皇陵时,徐乾清、林深和言心都等在隘口。 我本一直跟在那两骑之后,此时看到他们,打马快行几步上前,道:“你们在这里等了半夜么?” 言心涕泪泫泫:“姐姐……” 她话未说完,看到了马背上被捆绑的木飞,跨步冲上前去,抬手就要打,被林深一把拉抱住。 她没有挣扎开,大喘着气,又看向我:“姐姐,对不起……” “言心,这事又怪不上你。”我温言安慰。 林深放开了她,她使劲摇头:“不是的……人是我带来的,人是太尉府出来的……” 顾瑞这时也下了马,向三人抱拳见礼:“林夫人莫急,先将木飞押过去审一审。” 我也道:“既是太尉府的人,烦请各位也一起。” 徐乾清面色难堪,向着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