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妮嘉自把彩珠送到太极宫就惶恐不安,她知道以皇帝的聪明定然能猜到是她做的,可她就是不甘。
吴臻并不是好色之人,对后宫嫔妃御女一直雨露均沾。前些年还能每隔两日召一次侍寝,而这一年来竟是多月不入后宫。近来唯独一次侍寝,还是召了她,她喜不自胜,梳妆打扮,眉含秋水,面若朝霞,尽显儿女情态。
那日,她看的出吴臻兴致很好,一夜颠鸾倒凤,共享鱼水之欢。他抚着她的眼睛极尽缠绵,嘴里无意识唤着什么,但他不允许她叫出声,所以她一直忍着,不敢开口问,她一直以为他是在唤她的闺名,渺渺。
后来后宫突然传了一首诗,因着朗朗上口几乎人人都能背诵出来。有些不知情的人自然看不懂是何意,可她在后宫多年,自然知道这首诗是何意。这时她才知道,皇帝口中的那个人是皎皎而非渺渺。
她借着年底清查名册一事,将宫中所有妃嫔御妇以及宫女一一排查,终于锁定了一个叫徐曦墨的宫女。之后她便让人给彩珠假传信,设计徐曦墨偷盗,想置其于死地。最后那小宫女命大,遇上了宇珏,而宇珏一句话也点醒了她,徐曦墨只是个箭靶子,而皇帝心尖上另有他人。
她仔细琢磨那首诗,必然是有心人故意放出的消息,极有可能是捕风捉影。可正要她以为是误会的时候,去给吴臻送梅花羹,路上听到两个仁德宫的宫女小声议论陛下又给她们的安芝小主送了不少宝物。
冬季果蔬稀少,绿李和樱桃更是难得,而吴臻居然把进贡的绿李和樱桃全都赏给了楚安芝,就是吴臻最小的公主吴黛雪也没有这个待遇。
她这时才恍然大悟,炎树乃炎州,是吴臻当年为齐王时的封地,而黑蛟其实反过来就是皎皎,是楚安芝十三岁生辰时吴臻亲赐。
难怪这一年吴臻不入后宫,即使召人也只选她,因为她和楚安芝最像,无论是长相还是脾性。而最像的还是那一双微微下垂的剪水秋瞳。
吴臻疯了,而她也疯了,因为她爱吴臻,爱的发狂。初见之时她便为他折服,他气度不凡,仪表堂堂,武兼备,她早就听闻齐王的名号,如今再见更是心花怒放,她为他绽放了女儿家所有的娇羞与妩媚。
可惜后来她才发现,吴臻是无情之人,对女子从不留恋,很少耳鬓厮磨,即使情欲滔天,他的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她们只是他泄玉的工具。直到上一次侍寝,她终于看到了吴臻眼底的渴望,她以为吴臻对她有所不同,可笑的是那眼里的波动都是给另一个女人的。
吴臻不爱任何人她还能忍受,可如今吴臻心里有了人,她怎能忍受?她妒忌,她愤恨,她恨不得杀了楚安芝。可她还是劝慰自己,也许都是假的呢。
说来也巧,那个彩珠竟和楚安芝有八分相似,就连楚安芝的姐姐楚安羽也没那么像。所以她再一次用她的家人威胁彩珠,让彩珠去勾引皇帝。
如今两日过去了,彩珠果然被封为宝林,而皇帝迟迟没有给她降罪。吴臻眼里容不下沙子,也许是因为年幼丧母,吴臻对身边人最是护短,何况是心尖上之人。
燕妮嘉坐在梳妆台前,挥退了宫女,自己拿着金制镶宝石梳篦仔细整理乱发。吴臻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她刚要起身便被吴臻按住了肩膀,随后抽出她手中的梳篦为她梳发。
这是他第一次为她梳发。
燕妮嘉心中怆然,不禁潸然泪下,回身抱着吴臻的腰痛哭:“陛下,臣妾错了,臣妾错了。”
吴臻松开燕妮嘉的手,用拇指为她擦干净眼角的泪水,淡淡地问:“你错哪儿了?”
燕妮嘉抱着吴臻为她拂泪的手,扭头不舍的亲吻着他的手背,嗓音含糊:“臣妾不该试探您,臣妾更不该捏酸吃醋,臣妾错了,臣妾再也不敢了。”
吴臻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后宫争风吃醋乃常有之事,这不是你的错处。”他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缓缓又问了一次:“你错在哪儿?”
燕妮表情微微凝固,看着吴臻疏离的眉眼,更加悲戚,心念一转,“臣妾不该听信谣言,更不该胡乱猜测。陛下,臣妾知错,求您看在黛雪年纪还小的份儿上,就原谅臣妾吧。”
吴臻闭眼叹息:“是啊,黛雪年纪尚小,若是教养不好,将来也是祸患。”他又将燕妮嘉扶起,“妮嘉,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将朕的公主养育好吗?”语气冰冷如凛冬。
燕妮嘉僵在原地,只听吴臻又言:“妮嘉,你陪朕六年有余,为朕育有一女,朕一直对你尊敬有加。朕让你暂理六宫事务是因你赏罚分明,办事利落,只是如今你因几句无稽之言便来试探朕,如此雅量怎堪大任?
“你是朕孩儿的生母,也未造成不可挽回之错,朕不会对你过多责罚。只是妮嘉,你性情率直,过刚易折,朕难保你日后不会做出难以挽回之事。所以黛雪朕将会另选他人抚育。朕会赐你一笔金银,足够你终身所用,朕允你出宫再嫁或另谋他路。”
燕妮嘉心神俱震,她怎舍得离开她的孩子?又怎能放下他?
她眼里一片死灰,“陛下,这样还不如让臣妾去死。”说着就撞向一旁通天柱,吴臻眼疾手快,将燕妮嘉拦了下来,面上带了几分薄怒:“你看看你,为了这点事便要寻死觅活,你说朕怎能继续留你在身边?这深宫迟早会害了你。”
“你好好考虑吧,你若是出宫朕自会为你安排,若是想继续留在宫里,日后便不能踏出这里半步。”
吴臻说完后抬步离开,燕妮嘉还是不甘心地问:“陛下,您可曾,”顿了下,爱字终究没说出口,“可曾喜欢过臣妾?”
吴臻脚步微顿,他也在想,他喜欢过吗?他喜欢的东西太多了,他喜欢古籍,喜欢名画,喜欢利箭,喜欢宝马,喜欢鹰隼。那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喜欢她吧,她明艳娇媚,为他生育了女儿,他当然是欢喜的。
他不忍说出口,这份欢喜甚至比不上他珍藏的名画。他自我冷嘲,薄情且寡廉鲜耻。
吴臻没有回答,信步走出了大殿。
出了大殿后,吴臻仰头望了望天色,天清气朗,万里无云,一股寒风突然呼啸而来,刘仕及时为吴臻披上了大氅。
吴臻边走边问:“杨贵妃那儿处理好了吗?”
刘仕小跑着跟在后面,“杨贵妃愿去灵山寺常伴青灯古佛,虔心修行,为大吴百姓祈福。”
吴臻点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此事对他无丝毫影响。
刘仕有些不解,“陛下,既然您知道这事儿不是杨贵妃做的?为何还要……”
吴臻冷笑了一声,接住话头:“为何还要逼她?她自己愚蠢,竟会让人藏了那金箔在殿里,今日若是不逼她,来日怕是连命也留不下。朕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皇后想让朕处理掉杨贵妃,那朕便顺着皇后好了。”
他又问刘仕:“你知道朕现在看这后宫像什么吗?”
刘仕装傻充愣,“自然是陛下的花团锦簇。”
吴臻气笑了,“这花团锦簇朕可享受不来,刘总管喜欢便拿去吧。”
刘仕讨好的笑了笑,“奴才这辈子没这个福气了,下辈子吧。”
吴臻却没有再戏谑,只是说:“放心吧,这辈子朕不会亏待你的。”
刘仕眼里慢慢起了雾,略带哽咽道:“奴才一直都知道。”
吴臻侧头看了看刘仕,“别哭了,你这老脸哭起来可一点儿都不梨花带雨的,朕可心疼不来,自个儿省着点儿用吧。”
嘴角又牵起苦涩的笑,“朕的小羊崽不小心掉进狼窝了,朕都没说什么,你好意思哭?”
刘仕闻言更悲伤,眼泪流的更急。
陛下这是要借皇后之手彻底铲除六宫啊。如今少了燕贵妃和杨贵妃,后宫再也没有人能入的了陛下的眼,这又是何必呢?就为了保护那个人吗?
刘仕想到什么,心一紧,莫不是陛下为那有朝一日铺路?
这几日皇帝破天荒休朝,说是感染了风寒,龙体有恙,众大臣纷纷送上关怀。有送珍贵药材的,有投其所好送名贵字画的,也有送御寒之物的,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宇珏也不例外,给皇帝送了雪狐做的大氅,还给皇帝身边的宫女们送了二十套斗篷,出手可谓阔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