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坐早班公交赶到西山公园,在售票窗口递上学生证,扎丸子头的售票小姐告诉她春节期间免门票。伊莫讪讪道了谢,拉好小包往里走。
C城的冬天与其他大多数南方城市无异,寒冷中夹杂着浸骨的湿意。冬阳从河对岸萧索的丘陵上升起,光华虽在,却不如猛虎。也不知是不是隔着厚厚毛呢大衣的缘故,伊莫感觉打在自己脸上的光线没有丝毫温度。
几位妈妈牵着小朋友三两成群地走在公园里,色彩缤纷的羽绒服在清晨的山野下闪烁。妈妈的手掌温暖有力,坚实可依,孩子们紧紧反握着妈妈的手,在薄薄的雪面上畅快滑行,开怀的童稚脆笑此起彼伏。
一位妈妈半蹲下身,给自家的小姑娘细细围好玩脱的围巾。被这一幕勾起回忆,伊莫眼前滑过去年冬天徐缓在单车旁躬身配合外祖母围围巾的温馨画面,心底被柔软包裹。未来,这位妈妈需得一点点起身,才能为不断长大的小女孩围上围巾了。
伊莫漫无目地乱晃,最后停在水车附近。木制水车静止在一方窄小的水池中央,古旧的深色木片上积了不少厚薄不一的雪粒,或许正是得益于周围水汽的加持,此处的雪景尤显“蔚为壮观”。
伊莫从随身小包中摸出废报纸展开,铺平在无人光顾的石凳上,护着外套小心落座,两手托腮,含笑观望远处嬉戏游乐的人群,静候那个人到来。
不久又飘起一阵微雪,伊莫薄荷绿毛呢外套上落满了雪粒。她伸出食指沾上少许,打算举到眼前细看,无奈触指即化,只余几滴水珠沿着指中线徐徐滑下。
无意中受附近小孩的欢乐气氛感染,伊莫也伸直双腿,如那天的齐东玥一样,脚尖上上下下交替晃动。
天空渐渐被粉刷成亮眼的纯蓝,白云漂浮而过,为其染上一层童话滤镜。公园内的喧嚣热闹愈发退却,伊莫的笑容随着天气降温,归于波澜不惊的平静。
不该化的雪在眼前一点点消失,该来的人却始终杳无音信。
伊莫犹豫片刻,摘下手套摸出手机,不死心地拨下第八通电话。这回,电话的彼端终于有了回音。
“喂,伊莫?抱歉抱歉,我现在才接到你电话。大清早我姑姑一大家子就来我家串门,拉着我问东问西的,我妈死活不让我走。表妹又把我的手机拿去玩儿贪吃蛇了,几个电话我都没接到。你现在在哪儿?我来找你?”
“我还什么都没问呢,干嘛这么急着招供。”伊莫笑了。
“因为你肯定想知道啊。”笃定而理所当然的回应。
“我还在呢,西山公园大水车,速度。”
听闻人还在,电话那头明显松了口气。
伊莫摸摸自己冻红的耳朵,忽然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脾气果然还是不够毒辣,早知道就装凶卖傻,不要那么早给人台阶下。
伊莫踱到池边,对着平静的水面兀自做了个鬼脸。水中的倒影滑稽可笑,却没有分毫慑人的气魄。伊莫搓搓手,咯咯笑起来。
徐缓奔到西山公园的时候,伊莫寥落的身形仍旧立在水车附近,兀自出神的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
伊莫难得没有扎马尾,长及肩胛骨的黑发披散下来,稍显凌乱地堆在胸前。乳白色粗织绒帽遮挡了一半刘海,头顶的可爱绒球随着主人岿然不动。伊莫涣散的瞳孔忽而聚焦,鬼使神差地拾起脚边的一颗鹅卵石,准备往水池里扔。
“你这人破坏欲怎么这么强?水车要是给砸坏了,把你倒卖十次都赔不起。”
徐缓方才有瞬时的恍惚,思绪不觉间变作与伊莫的外套一模一样的色彩。直到视野中的人开始活动,才陡地回过神来。
伊莫抛掷的动作都摆好了,听见这么一说,像个被抓包的小偷似的连忙把鹅卵石放回原处。伊莫按捺下尴尬,歪着头,扯出兴师问罪的假笑:“雪化完了都。”
徐缓却轻轻巧巧答非所问:“等多久了?”
“也不太久。”
“走,请你吃串串。”徐缓留意到伊莫因长时间暴露户外而冻得绯红的耳朵,双手插进羽绒服宽大厚实的衣兜,目光移向她的脸。“冷天适合吃这些。”
他竟然只字未提看雪的事,说到底这才是本次见面的出发点啊,伊莫心想。后来转念一想,这实在没什么可想的。“请吃饭这事儿吧,只要不是自己掏钱,也没什么好拒绝的。”
“小郡肝?”C城的此类店铺星罗棋布,乍看之下大同小异,但各显其能的醇厚口味方才是店家得以存续的灵魂。徐缓对于伊莫的口味偏好一无所知,试探性搬出一家自己常光顾的老店。
“小郡肝。”伊莫点头。
手机忽然嗡嗡震响,伊莫吓了一跳,来电显示都没来得及看就连忙接了起来。“你丫可真会挑时候。”朴之予的声音瓮声瓮气,刚起床无疑。一切都是剧本的走向。“你兄弟准备请我们吃串串,你赶紧的,丹桂街那家小郡肝。嗯,往死里吃,反正有金主爸爸兜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