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长达五十五折,十多万字原著由耀耀亲自操刀,剪切糅合,保留了《劝农》《惊梦》《圆驾》等重要出目,最后连缀成了一部长度适于舞台搬演的剧本。耀耀显摆着自己大学时写关于《牡丹亭》的论拿过创新大奖,因而绝不会把改编搞砸,慷慨激昂,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凭借伊莫对《牡丹亭》的熟悉程度,编一段给外行看的舞不算什么难事。初二那年,因为年龄凑巧,伊莫被师傅安插进一场昆曲展演里扮过丫鬟春香。涂着厚厚的浓妆裹着大红戏服在舞台上跳来跳去的活脱模样,伊莫至今仍能像放电影一般鲜活地回忆起来。虽然这次真正唱曲的人只能在重重幕后与流水线群演间往来穿梭,但从博眼球角度考虑,不得不说耀耀还是挺紧跟年轻人审美的。
褪去千丝万缕的关系网,如此,或许才是属于真正的普通人的真正角色。
一切易事,统统开始变得复杂。
伊莫写作业的速度很慢,转着笔在演算纸上写写画画,大多数时候,却都是因为不熟练。
最近一段日子,因为放学后的集体排练,伊莫回到家时基本天已擦黑。等到她写完作业,老伊和莫妈妈早就睡下了。
伊莫站起来揉揉酸痛的腰,C城的深夜已然灯火阑珊。仙人掌在光线暗淡的窗台一角岿然而安静,似乎稍稍长大了些,可杰伦哥《晴天》里唱到的小黄花,至今却仍一次都未曾绽放。
伊莫从《牡丹亭》封面上拿起MP3,一圈圈解开耳机线。耳塞安静地塞入耳朵,细长的耳机线直垂到揣着MP3的睡裤口袋边。
伊莫的步态轻畅地移动着,踏在木质地板上声音沉闷。在月光缺席的静夜里,伊莫的耳边却锣鼓喧天。她细细回想着往年的消夏晚会上外婆和师傅的台步舞姿,一面轻哼着曲调,一面在脑中勾勒出整套连贯自然的动作。
“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睡?”
伊莫一个环脚下去,正琢磨着这个动作对齐东玥来说会不会太难,莫妈妈推开卧室门,探进半个身子,眨着窥视老鼠夜奔的眼神盯着伊莫。
“我、我还没写完作业。”伊莫干笑着,做起了万分跳戏的体转运动。“腰酸得很,活动活动筋骨。”
“冰箱里有柿子和猕猴桃,要是饿了,自己去拿。别太拼了,早点睡,作业做不完就算了,有多大能力干多大事儿。”莫妈妈说完,缩回手重新裹好披肩,轻轻关上了门。
算、算了?伊莫哑然。您对您女儿是多没要求啊?
耀耀托娱委员去油印室把预定的剧本抱回来,小姑娘嫌太沉,硬要拉上“对什么事情都要负责”的齐东玥。
齐东玥为了演出服的事情,在C城的服装租赁店里奔走了整整两个周末,伊莫有天下楼买蛋挞,碰见她从不远处撑着遮阳伞走过,蹙着眉认真思量事情,一点没注意到旁边衣着随意的老同学。
齐东玥对某些事物近乎偏执的吹毛求疵,让人不禁合理怀疑她是否患有持续性的心理洁癖。伊莫猜如果可以的话,齐东玥甚至乐意一个人把全班的演出服全资包干,捉襟见肘的班费反倒影响了她发挥。美人淡淡的黑眼圈被恰到好处的眼妆修饰着,她困乏地朝娱委员点点头,起身跟出门去。
不久后,耀耀引以为傲的剧本在班里人手一份。在食堂排队时,徐缓手中的单词不觉间换成了浓缩版台词便笺。当然,这样的“殊荣”仅限于被分到台词的人,不少饰演无生命物体的同学只需保证正式演出时不闹尿急便可。扮演邪恶阴间小厮的朴之予和憨厚老农民的何翼凡,乐得没有这些破事缠身,好敞开了玩儿。虽然朴之予评价,何翼凡就算不穿短打扮演农民伯伯,也够憨的了,算是全班最具实力的本色出演。
徐缓一得空便在后排安安静静地翻剧本。柳梦梅的台词华而不实,看得他一身鸡皮疙瘩。
“靠,这什么跟什么啊!完全和演员本人作风背道而驰,我哪儿有这么酸溜溜的。”
“酸,酸得人牙疼。”伊莫拿后脑勺回应他的叨念。
“我哪儿有?”徐缓急了,揪住伊莫的衣领。
“没有没有,我说的是话梅,不是说你。”伊莫被他扯得缩着脖子后仰,咯咯笑着,伸出手里攥着的一大袋话梅。
“……”徐缓愣了愣,不松手,面不改色地盯着她。
“吃吗?”伊莫把话梅举到他面前,晃了晃,笑得戏谑。
“哎呦,真是蠢死了,带着你的话梅赶紧闪人。”
“……”
16班所在的三教,整个第六层都常年闲置。平时开放了供人周末和住校生晚间自由学习,逢上一二九这样的大型活动,只要有能耐捷足先登,总有空教室借来排练。
16班的学生每天放学后往六楼赶,总能看到耀耀怀抱戒尺坐在某间空教室门口占教室,像极了护雏的鸟妈妈,又得了门口保安大叔的几分凶狠。
学生们或隐或显地嗤笑他可爱,耀耀恍若未见,满脸得色,起身拍拍屁股,提起茶杯功成身退。
伊莫和另一名女生带着舞蹈队练习,参差不齐的水平令伊莫伤透了脑筋。休息的时段,伊莫抱膝靠坐在墙边,看着最初群魔乱舞的表演渐渐构筑起秩序。徐缓与齐东玥大段大段的对白,随着慢慢培养而起的默契,变得自然而流畅。不论齐东玥真实的内里究竟如何淡漠抑或热烈,至少她所演绎的杜丽娘旖旎多情,栩栩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