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范公祠,池舟同钱禾去了岳阳楼。
雨霁初晴,细风凉润,楼上游人甚多,倚柱凭栏,极目远眺,争相领略范公笔下那“一碧万顷,沙鸥翔集,心旷神怡”的胜景。
钱禾瞧着,洞庭水淼,远山苍翠,如叶小舟飘飘摇摇,确实美,可也真的凉。这南国秋风,在楼下还觉不出来,登高后,其凉润渐成冷湿,穿袖钻领,很快她就冰了双手,忍不住拢了拢披风。
身侧池舟瞧见,牵起她手,沿梯下楼。
“你看吧,我下去等你就是。”钱禾不想扫他兴,这可是因范公而崇名的岳阳楼。
池舟却道都已看过,记在心里,此时腹饥,想吃东西。
“陪我一起啊。”他握紧她手,笑道。
两人沿着石路信步走去,一面打量路边食铺,准备找家顺眼的进去。
这是钱禾的提议。在京城时,她跟陶珊嘴馋了就是如此,美其名曰“撞馆子”,虽说也会撞见不可口的,但撞见美食时的欣喜,却是无与伦比,就像人跟人的相遇,偶然中带着必然,有点冥冥之定数的意思。
忽然,一片蓝布幌闯入视线,其上写着“饺子”二字。
饺子乃北地美食,过了淮安,几乎不见踪迹,可这岳阳居然有!
两人对视一眼,就是它了!
进得铺内,不到饭点,尚无客人,两人拣张靠窗竹桌坐下,老板笑着招呼,问要何种馅的。
“招牌馅的。”钱禾道。
“夫人厉害!咱店这豆腐馅饺子,岳阳城里寻不出第二家,还有茴香、猪肉的,那叫一个香,咱也尝尝?”看年纪,那老板也就而立之年,矮墩墩的,像根小火腿,嘴皮子好生利落。
但他一说完,眼见的那位先生愣了愣,似被棍子敲了头,目光闪闪,好似有小星星在闪。
钱禾忽地记起,池舟最爱吃的之一便是豆腐馅饺子,此刻见他神色有异,一个念头浮起,立刻要了猪肉、豆腐馅的各半斤。
很快,两盘饺子送了上来,并蒜泥醋碟,还有两碗饺子汤。
池舟稳住心绪,夹了个豆腐馅的放进嘴里。
豆腐煎过很香,菠菜用的是嫩叶,粉条煮了七成熟细滑,只以井盐调味,外裹头罗细麦面皮,五样凑在一起,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他细细嚼着,慢慢咽下,又夹起一个,谁知手一抖,那饺子就落在桌面上,差点打翻醋碟。
“抱歉。”他低声道,如犯了错的孩子,僵坐不动。
钱禾握了握他手,小心夹起那饺子放进饺子汤里洗了洗,放入口中。
吃完,她对老板道:“这豆腐馅的真好吃,不知是哪位师傅包的?”
那老板笑咧了嘴,说没什么师傅,就他婆娘包的。
闻言,池舟肩膀一耸,钱禾又道:“老板娘好巧的手,这捏花好看,调味更鲜,不知能否见上一见,当面致谢?”
被认可,谁人不喜?那老板立即冲后厨喊了嗓子:“老婆子,还不来见过贵客。”
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从厨下转出,头上裹着蓝布帕,一身蓝布衫,系着白围裙,两袖挽起,手腕沾有白面,双手应是刚洗过,红红的。
“嫂子好手艺,这豆腐馅饺子很好吃,我跟夫君走南闯北,还是第一次尝到。”
钱禾拿出块碎银,放进老板娘手里,“想来一定有调味诀窍,这个我就不问了,但想请教怎么煮饺子不笑开肚子呀?不怕嫂子笑话,我煮饺子基本最后都成一锅片汤。”
老板娘推让几番,还是收了银子,笑道:“煮饺子,关键是火旺,素馅的开水滚三遍就好,肉馅的五遍,切不可多,一多必裂皮。”
钱禾点头:“多谢嫂子赐教,我记下了。也就是说,这豆腐馅的煮三遍就成。”
“是,我婆母特意叮嘱过,万不可多。”
“哦,伯母也做得一手好饺子?”钱禾故意问。
“是啊,这豆腐馅饺子就是婆母教给我的。”
闻言,一直默默聆听的池舟忽地抬起头,脱口道:“贵令堂高寿?”
老板娘一怔,但见池舟甚是英俊,也不觉唐突,如实道:“婆母已谢世两年,上个月刚除服。”
池舟眸色黯然,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什么,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
钱禾又恭维了老板娘几句,有客人来,老板娘便回了后厨。
*
桌前两人默坐,钱禾忧心地望着池舟,却寻不出适当的语句宽慰他。
但这么坐着也很奇怪,这是食铺,又不是塾堂。
“咱们……”
“走”字未出口的,就见池舟拿起了筷子,继续吃豆腐馅饺子,一个,一个,他吃得很仔细,似是在无限延长美味,但还是吃完了。
钱禾也把那肉馅的吃完,喝了口饺子汤,去柜台结账,池舟跟在后面。
见钱禾不要找零,那老板喜得连连躬身道谢,兴许是弯腰太狠,头上的万字巾掉了下来,露出发髻,髻下簪着根银簪子。
池舟瞧见,又是一怔,盯住那银簪,目光闪闪,哽声道:“这是……”
老板不明所以,只觉这客人哪里不对。
钱禾却是懂得,接口道:“老板,你这簪子好别致,是何种纹样,能给我看看吗?”
老板犹豫了片刻,拔下簪子,放在铜盘里,递给钱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