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怎么垂头丧气的?”
林擎和李承嗣坐在火堆旁,一同看向李凤鸾,她身旁的陈鸣和压着笑意,拉着她的手握紧了些。
她坐在小木凳上,目光盯着在火堆上翻滚的兔肉,“和你阿兄打了一架,没打过。”
林擎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将细盐撒在焦黄色的兔肉上,笑道:“公主向来伶牙俐齿,臣实在好奇,何事竟让公主理亏了。”
她偷睨了一眼身旁人,那人笑着轻咳一声,开口道:“殿下岭南这一遭,想必有不少趣闻,不如说来听听。”
李承嗣看着一旁又气又委屈的李凤鸾,自是明白,应和道:“岭南那处潮湿闷热,总是觉得天低压人,不如汴梁天高气爽。岭南商贾十分重视风水,商谈的地点、时间、金额,皆要请风水先生算上一算,宁要八千八百两,都不要八千四百两,那老商人捋着胡子跟我说。”
“叶小公仔呀,四百两摸个福气,你多送我些货,你发我也发。”
李承嗣假装捋着胡子,学着那老商人语气,引得几人笑出声。
“我谈了几天生意,茶没少喝,香没少闻,还有各种奇奇怪怪又咸又甜的补汤,什么陈皮老鸭汤,木瓜墨鱼汤。”
李承嗣皱着眉,仿佛在回味,“这陈皮老鸭汤尚且能喝,这木瓜墨鱼汤,真是……一言难尽……”
“罗浮山下四时春,卢橘杨梅次第新。虽说在汴梁人眼中岭南是蛮荒之地,可能种出这般甘甜的果子,怎会真是蛮荒之地?我看皇兄是没赶上‘日啖荔枝三百颗’的好时节,否则怕是要流连忘返了。”
“日后阿月可亲自去体验一番,待你见了掌心大的甴曱时,怕是吃不下荔枝了。”
一旁的林擎问道:“‘约游’是何意?”
李承嗣挑了一根焦了半截的木根,在地面上写下“曱甴”二字,解释道:“北方的蜚蠊,只是在岭南生得更大。”
林擎一脸嫌弃的说道:“诏狱里尽是这虫,四季皆是,怎么用药都毒不尽,甚是烦人。”
诏狱里死人是常事,若是发现的晚了,一翻动尸体密密麻麻的小虫散开,一起来这场面,他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蜚蠊?不是药材吗?”
李凤鸾倒是未曾见过这种虫子,倒是在药方中好似看过,她一直以为蜚蠊是类似冬虫夏草的一种药材。
李承嗣浅笑道:“尚膳监最忌生蜚蠊,若是你见过这种虫,怕是不知要砍多少人的头。”
那兔肉已经烤得流油,滋啦直响,林擎赶紧打断道:“不说这虫了,一想起来,我就吃不下东西。”
他拿起串着兔子的木棍,用小刀连皮片下兔肉放在洗好的桲椤叶上,动作娴熟的像酒楼里的小厮,日日片烤鸭似得。
李凤鸾歪头笑道:“你经常来这烤兔子吃?都能比得宫中的御厨了。”
“我娘还在时,父亲时常带我来这狩猎。后来……”
林擎的手一顿,小刀卡在了骨头上,他抬眸看了眼陈鸣和的方向,又继续片起肉来。
当年淮亭苏氏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苏妍涵被先皇赐婚给了陈守诚将军,小女儿苏妍双嫁了汴梁林氏,正是林擎的母亲。圣德元年,长姐命丧火海,那时苏妍双生下林擎不久,接受不了打击,忧伤度日,落下了病根。林晟很爱这个妻子,精心照料了数年,一口气又吊了几年,终是在圣德十二年去了。
“是我不对,勾起你的伤心事。”
李凤鸾知晓此事是因为皇帝欲要给刚丧妻的林晟赐婚,林晟穿着丧服在乾清宫外跪了三日,宁死不屈。她还记得那时她趴在门后偷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帝面上那么复杂的情感,甚至最后让了步,放林晟离开了,也再未提过赐婚一事。
林擎看向李凤鸾,有些诧异,他愣了片刻,有些别扭的说道:“没有君向臣子道歉的道理。”
说着,他将兔肉分成三份,递给身旁的李承嗣一份,将最多的那份递给对面的陈鸣和。
李凤鸾笑道:“君臣之礼下,也是有对错的,错了便是错了,有何不能认?”
李承嗣也发现了,林擎对谁都坦率,偏偏在李凤鸾面前极其别扭,他看向陈鸣和,陈鸣和笑着无奈的摇摇头。
陈鸣和将兔肉递到李凤鸾面前,“馋了半晌了,你倒是忍得住。”
李凤鸾嗔怪似得瞪了他一眼,拿起一片兔肉,吃了起来。
“怎样,有上说的那般好吃吗?”
“好吃是好吃,只是和鸡肉比,好像没什么不同,更紧实一些?”
李承嗣好奇的看向李凤鸾,“阿月未曾吃过兔肉?往年狩猎结束,阳山脚下都在烤兔子,清儿总是……”他自责的笑了笑,“是了,都是皇子和世家的公子哥聚在此处,阿月确实没机会尝尝。”
“如今尝到了不是,倒还要感谢林擎。今日也见了皇兄,我真得很开心。”
说话间,她看向一旁的陈鸣和,轻靠在他肩膀处,唇上还沾着点油花,映着金灿灿的夕阳,连带着笑意都发着光。
秋日余辉,绕火围坐,野味在口,言笑晏晏。
后来,李凤鸾画了一幅秋日烤兔图挂在房中,却总觉得差了几分意境,或许是落日余晖留不住,又或是物是人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