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一个震惊全村的消息先在牛头人大婶之间飞速地传播,很快传遍牛家村的每个角落。
“听说了吗?瘸子铁匠牛三斤的儿子牛小二——对!就是那个瘦小得不像牛头人,比浑身臭味的狐人还机灵的牛小二,要向猪笼寨朱老九的傻女儿退婚了,搞什么‘退婚掴面,三斥废柴’的法事。”
“还不是她那闺女脑子有病,整天闹着要闯出仙余山,去做女游侠?朱老九这是想借牛小二的机灵劲儿,给那傻丫头补补脑子。”
“可怜了铁匠。本来这儿子就先天不足,到两三岁时,连角都没长出来。好在聪明伶俐,这下可好,又要被咒成憨皮犊子了。”
“听说还是给那高老汉凑钱买药,这哪里是憨?俺家二楞要能有他一半的孝心,我半夜做梦,角都能美歪了。”
“……”
此时大家口中的可怜犊子牛小二,早已离开了牛家村。
昨天上午,他报上生辰八字,托村长去找朱老九,当天傍晚就把空白婚拿回来了,让他第二天就去猪笼寨办退婚。
再次昏厥的高老汉身边离不开人,牛三斤不得不在家看护。
牛小二只好怀揣着婚,一早独自上路。
牛家村距离猪笼寨大约有二十余里的路程。
他走路要一个多时辰。
牛小二脚踩着双轮铁马,沿着雪地上被大型车辆碾压出的略显泥泞的车辙前进。若直接走在雪地上,铁马的轮子常常不受控地打滑。行在车辙上,虽然有些泥水,反而更加稳健。
这比走路快太多了,最多花费小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双轮铁马,顾名思义,有前后两个铁轮子,被固定在坚硬而轻盈的紫泪竹架子上。使用时,双脚踩着转动的踏板轮环,踏板带动齿轮,齿轮拉起精巧的链条,链条带动后轮向前。
一般的双轮铁马用不到灵石和法阵,算不上日用法器,只是普通的器械助力车而已。近百户人家的牛家村,都有十几辆。
牛小二的这架双轮铁马,是他十岁那年由高师傅谋划、老爹出力,两人合力做出来的,是他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喜欢的礼物。
路不很好,幸亏轮子上缠着减震用的厚厚的牛筋,臀下的鹿皮座垫里塞满软软的绵羊毛,使颠簸不至于让人太过难受。
双轮铁马前轮的上方,茶碗粗的紫泪竹上横着一根弯弯的弓形的把手。两个把手上都系着厚厚的棉袖套,牛小二把整个前臂都伸进温暖的棉套里,躲避雪后刺骨的寒风。
耳朵有隔壁香草大婶帮他做的棉耳罩保护,只有脸没处躲藏,冻得红扑扑的。
抬眼望去,除了蜿蜒的墨线一样延伸到天际的车辙,四面八方,都是同一种颜色。
路边狂乱的枯草不见了。
在狂暴灵气下疯一样生长的狰狞林木不见了。
在这充满毒素的土地上,难得可以作为主要口粮的顽强生长的黑燕麦不见了。
发源于仙余山不知流向何方的酱光粼粼的销骨河也不见了——想必是结上了冰,盖上了雪。
牛小二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放在巨大白纸上的小蚂蚁,四周白森森一无所有,只有面前一条被人画好的看不到尽头的路。
他必须一路走下去。
这种感觉很不好。
很压抑。
牛小二终于停下铁马,跳到路边,咯咯吱吱踏出一串深深的脚印,走进棉绒一样的洁白无瑕的雪地里。
高高的天空灰蒙蒙的,无边无际的大地一片白净。
天地如此广阔!
牛小二解开腰带,用热腾腾的水线,在横无际涯的画布上,绘出一个大大的破甲符。
摧枯拉朽、穿甲如缟的破甲符。
……
终于来到朱家的朱漆大门前。
牛小二拨开挡泥板,伸脚用草履厚木鞋底踩着前轮,在嗤嗤声里停下双轮铁马,拿铁链将前轮锁在门口的松树上。
看门的下人问清牛小二的来意,又检查了那份空白的婚,这才带他从侧门进去。
朱家开着一个法器维修铺子,甚至在仙余山上都有店面,是远近有名的大户。院内花草奇美,飞檐画栋,和牛小二往日看到的那些泥墙茅屋实在有着天渊之别。
他心里虽觉得好奇,却不愿左顾右盼,只管跟着那下人穿廊过院,来到一个宽敞的大厅前。
刚到门口,就听里面有人骂道:“奶奶的,这婚到底有多少人来退?怎么还有抢生意的过来!”
牛小二跟着下人进入大厅之中,见里面已经有了几人。
嘴里正大声嚷嚷着的,是个铁塔般的大汉,面色漆黑,像是刚从炭窑里出来的烧炭工,竟然是个熊人。
牛小二曾听师傅讲过,世间之人,虽然外貌差异不大,但因为继承血脉不同,也会多少带上一些远祖的特征。熊人的血管之中流淌的,是天罚之难前强大的黑风山熊妖的血。所以身材壮硕,肤色偏黑。
至于牛头人,故老相传,他们血脉源头至少有两个,一个是上古大妖平天大圣牛魔王,另一个是道祖坐下青牛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