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一个对人族来说高高在上的名词。仰仗明月楼天族根基的人族商贩尚且横行霸道目中无人,更不必说那些真正的天族。
此前灵霄门招新大比异变闹得沸沸扬扬,景家失去一员精英,最终却不了了之。仅仅因为被抓回的嫌疑犯身为天族。
天界甚至没有开出筹码,只说不再追究其余几位天族死因,人族就不得不放走被抓住的天族,代价仅有一两项无关痛痒的小罪。
“天族眼中,魔族本身便罪孽深重。”慕容厝笑容温润和善,看起来没有要为难人的模样,紫色眼瞳里的光彩耐人寻味,“如果无人为几十年前的灾难赎罪,就凭魔族如今的实力,永远无法立足。”
“他若不死,体内已开始外溢的魔煞始终是隐患。”沐枫神色严肃,垂眸补充。银白发丝几日不曾打理已长了些许,柔顺地垂下,遮住半截耳朵,眉眼前的碎发被整齐地梳至两侧,澄澈眼眸中的坚毅几乎要完全遮蔽眼下淡淡的青。
“但他是为了阻止魔气扩散,才自愿成为魔煞容器的。”沈怆诗看着沐枫,呼吸舒缓了些,却依旧没忍住眼角滴下的泪,衣袖布料被攥紧的拳揉得满是皱痕,“如果不是他意志坚定,稳住了火灵珠......你比我记得清楚吧。”
“我知道。”
“所以.....”“锵!!”
话音未落,浅黄雷光从刀锋袭来,撞在厚重的银铁巨剑上。沈怆诗瞳孔一滞,下意识抽剑格挡,发丝被雷电吸引得树立,在空气里微微震颤。
付屹川缓缓站起身,衣袂飘扬,眼中清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猩红。骨刺再度生长,鳞片爬上脖颈,逐渐硬化为圆形的骨质碎片。
“什么?就连白玉实也?”景凌天心系友人,不由脱口而出。
“归墟已毁,白玉实对此无用。”沐枫并不惊讶,收回银铁巨剑,迈过几步挡在众人之前,“不忍心,不看便好。”
归墟、压制魔煞。沈怆诗脑海里忽地闪过极为接近真相的想法。如果说玄机与顾南焱实为一人,最初被当做诅咒的纹路实为魔煞——
那我能压制魔煞的血液,和归墟绝对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等等。”只一瞬,沈怆诗有所察觉,向前一步握住沐枫的手腕,咬咬牙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一小道伤口,“总得试试看。”
压制这种程度的魔煞,比起压制顾南焱的轻松了何止一个等级。只一滴血珠飞入付屹川眼中,他便动作迟缓,停止攻击。雷光萦绕的锋利骨刺停止生长,脖颈凸起的圆形骨片恢复为半透明的鳞片模样。
魔煞之源来自命珠,得解决它。心念一动,沈怆诗将神识汇于吞噬灵力,几分钳制对方行动,剩余沿经脉直达他的丹田。
冒犯了。少女无意探究他的修为灵力,径直抵达那颗混沌黯淡的魔族命珠。那股灵力分出一缕比发丝纤细百倍是丝线,从薄弱处刺穿命珠。
浅浅的流光从命珠中迸发,交织成网覆盖那缕神识四周,四周缓慢生出些看似温柔的土刺,中央的尘土化为人形。
“我果然还是没办法驾驭魔气啊。”人影昂首挺胸,手背在身后来回踱步,明明说着丧气话,耳边声音却带着股莫名自命不凡的腔调,“不知道你是谁,如你所见,我与吴家串通,大概是堕了魔,被你杀死。”
“我会是吴家的牺牲品,但决不能就此让吴家超越。”满脸傲气的人影显出模糊轮廓,仅有一面之缘的沈怆诗在脑海里搜寻许久,才终于找到对应——景凌度。
“几十年前的兽潮并非魔族发起,是吴家从魔族骗了堕魔物件,交给天族引发的,这命珠上还有天族留下的痕迹。”景凌度脸上的笑容并不清晰,笑意却从语调遛进话里,“吴能长老的确不太聪明,我服下毒药,他便把吴家秘辛通通说了,我都记录在这命珠里。”
“仔细想想......最初和景凌天订下婚姻的,还是沈家的姑娘,听说名字里有个‘诗’?可惜沈家,被莫须有的罪名害成如今样子。”
“景凌天是废物,被付家退婚,景家沦为卫倾州笑柄,家主能忍,可我咽不下这口气。”虚幻的人影摇头叹息,停下脚步,似乎正犹豫着要不要行个礼,法力流失更加稀薄,人影没来得及做出动作,最终消失不见,“可惜,还是得咽气了。”
命珠转变为纯粹的颜色,稳稳当当被包裹在沈怆诗灵力正中,不知是不是景凌度最后的意志使然。
景、凌、度。
从记忆角落里翻出与他人闲聊时得知的言片语,沈怆诗垂下眼帘,在心里默念这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微微摇头。
“从之前就感觉身体不太对劲,我竟然不知不觉昏迷过去了吗?总算是醒过来了。我的衣服怎么破了这么多口子,糟糕糟糕,回去刀枪棍棒又要唠叨了。”付屹川迷迷糊糊地恢复神志,伸展伸展手脚,第一件事便是开口说话,抬头才发现眼前众人剑拔弩张,“唉?你们在干啥?”
弯了嘴角,沈怆诗紧绷的弦松了些,又不敢全松。她怕自己一时放松,还没痊愈的身体又要不堪重负昏倒过去,手臂忽地感受到冰凉的疗愈气息,她侧目,对上一双碧蓝的眼。
他语调第一次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疲倦:“我留不住你。”
点头应下,沈怆诗将目光转向慕容厝:“如果当年兽潮的罪魁祸首另有其人,您能放过魔族吗?”
“当然,我从不食言。”慕容厝收起玩味的神情,笑容十分真诚,似乎比沈怆诗更渴望得知真相。
余光瞥见沐枫点头,怆诗深呼吸一口,拿出刚刚取出的魔族命珠。命珠里还印着景凌度冒死保留的确凿证据。
“呵,权正吗。真是毫不意外。”
“有的人做事,总是更注重声名由头,所以龌龊时要把自己的指令伪装成行事者的个人恩怨。但不巧,这回被人族逮了个正着。”慕容厝微笑着读取命珠内容,分出几缕灵力让影像更加清晰,指尖在桌面上来回敲打,“小姑娘,我们打个赌吧。”
“我用三成实力与你比试,若你赢了,我便代表天界放过魔族。”
“沐诗,他是半神!”
“我答应赌约。”沈怆诗的回应与沐枫下意识阻拦的严厉重音强调叠在一起,竟坚定到不落下风。
”我又不会下死手。”慕容厝嗤笑一声,笑语盈盈地拍了拍沐枫的肩,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练,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揶揄,“怎么?头一次见你这样紧张,你这是.....对徒弟的关心?”
“有什么急事就去办吧。公平起见,我会等你养好伤再比试。”他抬头示意,将手从沐枫肩膀上拿开,潇洒一笑,斜眼瞥向沐枫,用手肘戳戳对方的手臂。
沐枫沉默片刻,把巨剑收成巴掌大小放回衣袖,开口吐出四个语调向下的苍白字眼:“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