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昔欢朝着来人打眼看去,月色虽薄,眼前的人脸也再熟悉不过,只一轮廓,便知他是东初尘。
东初尘。
他来干什么?来回望他胜利的喜悦之情,来讽刺自己的命运不幸?
总归是没有好事。
借满月光看向东初尘的脸,眸深似潭水,垂头不语,丰神俊朗的面目显现出疲态,手握一坛赭色的酒坛,隔的太近,清昔欢一下就闻出了自己酿制的杏花岁的味道。
那年为阿回大战酿的,一共十二坛,阿回不舍得喝光,还剩两坛准备得了这天下后开坛,现在倒好,成了人家囊中物。
东初尘喝饱整整一坛,又抱出另一坛,洒在适瑾瑜血泊里开出的红花上。
“适瑾瑜,你酿的杏花岁,哪里就是岁岁安好了?”只一坛下肚,东初尘就略有醉意,果真是不胜酒量的,也是自己的杏花岁酿的太烈,确实不符合自己那年即兴提笔成的“杏花落满人间院,岁岁安好又年年。”果真辜负了岁岁安好,从今开始不再是昭华年间,何来岁岁安好。
只是这不成诗的随笔一句,他又怎知呢?
清昔欢刻薄的笑笑,这岁岁安好,可是白白赠了仇人。若有机会,还真该酿个岁岁倒霉好好赏你这恶人。
“适瑾瑜,我要成亲了。”
这杏花岁果真酿的太烈,不然东初尘怎么就一坛就醉了,若不醉,怎又对着一滩适瑾瑜的血水说什么他要成亲,跟她有什么关系?
此刻清昔欢看着眼前醉意浓浓的东初尘,四肢百骸都在爆发着杀掉他的欲望,即刻,抽出随便一条断剑,插进东初尘的胸口,东初尘立马变成一滩肉泥,东初尘的剑术不胜自己,况又是他在明,自己在暗,他烂醉,自己清醒。
远处山林松柏青青,有风扬起东初尘乌色的发丝,眉目不偏不倚的落在清昔欢身上,清昔欢的眼睛是睁着的,隐在黑暗里,看得见别人,别人看不见自己。月色清凉,乌鹊咕咕几声拍着翅子朝着山林飞去。
清昔欢赌东初尘看不见自己,手里紧紧握着半截剑刃,伺机杀掉东初尘。以祭东国百万将士亡灵之魂!
“瑾瑜……”东初尘还是看见了清昔欢,眼神落寞中放出奕色,几分狼狈,几分仓皇,唤着适瑾瑜的名字,清昔欢借着月光,扭曲了这眼神,四目相对,竟看出一分爱意来。
清昔欢没有应话,怕是一旦暴露,打斗声响起,洛阳关内会奔出千军万马,只这千军万马,再不是帮着她的。
“你这酒酿的不好,太易醉,误事。”
东初尘随意的一句捂着额头起身,立于月光下,趟着百万伏尸,走向远处的马,翻身上马,起马扬鞭间,又向着血堆看了过来,大堆尸山明天就被收走了,东初尘大约是想再来看一眼胜利成果,清昔欢也是为了再看一眼自己,可身体确是不见了。连铠甲与断剑也不见了。
清昔欢起身,怀间的玉笛被捂热了,阿回要是在一定要啰嗦了,什么用玉做笛本就是为了保持笛身清凉,焐热了就吹不出清冷了。
清昔欢该走了,再眷恋也是尸骨一大堆,若真有心,就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再悲壮,也只能剩下悲壮,对于江山社稷,无丝毫用处。适瑾瑜就是适瑾瑜,哪怕变成清昔欢,也还是知道孰轻孰重,还是知道,哭是最耽误心性的行为。
正应了阿回的一句话“你啊,太冷,骨子里就冷。”
阿回,接下来,我或许会更冷了,若你活着,别介意,若你去了,也别生气。
清昔欢上马,追随星河,转身奔回八十里外的家里。
从此,那镇西府,就是家了。
清昔欢见了镇西府的大门,大门一直敞开的,看来清远一夜未归。清昔欢牵马进来时,守院的小厮正杵着扫把昏昏欲睡,马蹄经过时将他震醒,忙不迭的弯腰喊着老爷老爷,迅速扫着地上两片吹落的树叶,蓦然抬起头,竟看见牵马向后院去的是清昔欢。
小厮吓得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的跑去传给修剪花枝的家丁,家丁又携两挂三的跑去马厩看,马厩的老爷子也是吓了一跳。都知大小姐身体渐好,也不知也好成这般,除了样貌,心性大变,大家都揣度大小姐是被邪灵附体了,不然昨晚到大早上鸳鸯都念叨着大小姐对齐王不敬,还发疯打了老爷。
清昔欢把缰绳熟练打上结扣,系在马厩,回头随意给了下人们一个眼神,大家全部散去。
“小姐,我进来了!”
鸳鸯端着洗脸水进到清昔欢闺房的时候,清昔欢正视若无睹的烤着一盆炭火,炭火里除了一盆烧的通红的炭,还有几根三寸长的粗针,正被烧的通亮。
“小姐,都六月末了,您怎么还畏寒啊。”鸳鸯还不知情的将火盆端走,被清昔欢叫住。
“慢着。”清昔欢起身,将搓粗的麻绳递给鸳鸯。
“小姐,您要缝什么?”鸳鸯不解的接过麻绳。
“不是我要缝什么,是你要缝什么。”
清昔欢坐在桌子前,看着鸳鸯还是一脸无解,直接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