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苦笑着摇摇头:“我的故事?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个执着于将他人扮演到极致的演员。尽管我演绎过很多精彩的人生,可我自己的人生不值一提。”
“领略人生百态就是磨练演技的一部分,您演了别人一辈子,演得最多的难道不就是自己这个角色吗?您就说说嘛,不要藏锋敛锐,让我这个后辈好好学一学。”
在白梦瑶的怂恿下,绅士沉默了一会,还是把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我的原名叫……叫什么来着……噢,想起来了,我叫刘喜。我小时候家里很穷,一家四口挤在一间小房间里,也没读过什么。我爸是码头工人,每天要搬运上百斤的货物,一个月下来才挣得那几块大洋;妈妈话不多但很温柔,帮别人缝补洗衣贴补家计;妹妹很乖巧,小小年纪就经常帮着妈妈做家事,反倒是我不够长进,整天跟院里的那群孩子去玩,也不懂得要帮家里做事。长期积劳成疾,爸爸在我十三岁的时候就病逝了,妈妈也是卧病在床,家里已经没有经济来源了。在亲戚的帮助下,我到商行里打工养家,因为不懂人情世故,前期总是被人欺负,到后来掌握到为人处世的技巧了,我的处境才好了一些。也是在这段期间,我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测他人的心理来预判其行为,这些对我日后的演技有很大的帮助。在十八岁那年,我因撞破老板的婚外情被辞退,身无所长又找不到别的工作,最后在朋友的介绍下进了剧组混口饭吃。那时,妈妈病逝,妹妹也远嫁他乡,我没有了后顾之忧,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演戏上了。无论是一出场就被杀的士兵,还是只有几句台词的路人,我都很努力地去演,终于得到了导演的看重,也能演重要配角了。虽然我这一生没在戏里当过主演,但小姑娘你说得对,我是自己人生这场戏的唯一主角,反而没能演得这么出彩。到我小有名气时,可能是对演技的过于执着得罪了人,在一次拍摄中被坠落的道具砸到了头,就这样……没救回来。这套行头是我最后一次演出时的穿着,可能我的灵魂就这样附在这根手杖上了。”
“恕我冒昧,您为什么不去冥府报到呢?”
“我不知道。我不懂得要怎么去冥府报到,也没见黑白无常来找我,就这样跟着这根手杖来到这里。我心里头好像有件事没有放下,但我又想不起来是什么。其实我也很苦闷,不知道自己留在阳间的意义是什么,所以就一直在这里徘徊,看别人演戏排解寂寞,遇到不专业的演员或剧组就恶作剧一下。”
“我能帮帮您吗?这件事跟家人有关,还是跟工作有关?”
“我想不起了……父母已逝,妹妹她……都过了这些年,大概也不在人世了。我没谈过恋爱,没成家,不会有情感上的牵挂。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工作了。”
“是不是最后这场戏没拍完,所以你心里放不下?”白梦瑶走近,诚挚道:“要不我陪你演一次?”
绅士叹道:“我死后,这个角色早就被人顶替了,哪还有我什么事。我确实是想不起来了,不过你肯陪我演也好,就当是我在阳间最后的回忆吧!”
摄影厂里,郝赟顺利地拍完了当天的戏份,扭头就见宋绍廷和白梦瑶一脸笑意地看着他。“瑶瑶,你捉鬼回来了?”
“咳咳,是请它离开。你看,现在是不是顺利多了?自信都回来了吧?”白梦瑶骄傲地拍拍胸口:“有我在,没问题!Martin,循例你是不是该给我个红包?”
“当然。”宋绍廷麻利地掏出一个红包:“给!既然厂区这边没事,我晚上还有饭局,先走了。Shirle记得明天十点来我办公室一趟。”
白梦瑶忙打开红包,里头只有一张薄薄的纸钞。“Martin,我好歹也出钱出力了,你好意思吗?”
宋绍廷已经快步走出了摄影厂,头也不回留下一句:“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算了吧瑶瑶,Martin肯给红包已经很好了。这样吧,你等我卸了妆,咱们一起去撸串喝酒,我请客。”
白梦瑶眼睛一亮,随即黯然了:“高热量欸,虽然我很想,但合约在身,被记者拍到就不好了,还是算了吧!”
“淡定,合约在身又如何,你不是怎么吃都不胖的体质吗?城西十里外有一家老师傅烤串,我有一间VIP包间,上菜都有绝密通道,不会被记者拍到,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点了什么菜的,你大可放心敞开了吃。”
“此话当真?”白梦瑶的双眼再次发亮:“快给我地址!我有开车来,先过去等你好了。”
郝赟没辙地往她手机了输入地址:“我现在跟老板说一声,你别走正门,车直接开到后面,一下车就进包间。包间号码是00,密码锁是5211,记住了吗?”
“吃个烤串还整得跟进银行保险一样,到底谁家的烤串会配备这么先进的设施?赚的还没修这些玩意多吧,会不会另有图谋?”
郝赟在白梦瑶耳边悄悄报上一个名字。
“原来是他,难怪不用考虑成本,还把私密性放在首位了。行,我先过去点餐了,你别着急,慢慢来。”
“你当然想我慢慢来,那烤串不都被你啃完了吗?我才没那么傻。”
白梦瑶振振有词地掩饰心虚:“瞧你说的,我肯定会留给你啊,难道在你心里,我是这样的人吗?我是让你注意安全。”
“别啰嗦了,快去吧!”看着白梦瑶屁颠屁颠地往车场奔去,郝赟会心一笑,转身打电话去了。
几日后,白梦瑶托人调查,终于查到这个叫潘智成的监制在某电视台工作,于是借着工作的机会去找他。潘监制对于这位当红小花的来访十分意外,待白梦瑶说明来意后,潘监制顿了顿,对白梦瑶说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故事。
李庆明和潘智成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相比潘智成的踏实本分,李庆明有点小聪明,很会钻空子走捷径。长大之后,潘智成经亲戚介绍在一家旧电视台做幕后工作,因为工作认真为人老实,又有点后台,他很快就被擢升为当时最年轻的监制。李庆明曾在出版社当写手,据说是没有写出让老板合意的章而被辞退了。潘智成同情这位发小,见他有几分采就推荐李庆明为编剧。起初,作为一些娱乐节目的编剧,李庆明的能力还是绰绰有余的,后来大老板投资要拍电视连续剧,就让李庆明限时写出剧本,可他的表现明显是后继不足了。李庆明不止一次到潘智成面前诉苦,埋怨他的上司总编剧嫉妒他的才能,不肯把他写的剧本上交。潘智成也曾想帮他走走后门,把李庆明的手稿直接呈给大老板过目,可到手一看,潘智成就能理解总编剧了,因为确实陈词乏味,情节老套,不少剧情存在前后矛盾。潘智成偷偷帮着李庆明改动了部分字,至少看上去合理些了,可总编剧还是拒绝上交,并告知潘智成问题所在:李庆明是在抄袭!潘智成原本也不信,可总编剧拿出了十足的证据,证明李庆明确实偷了另一名编剧的桥段,甚至场景和对白都相差无几。因为电视剧要赶着拍,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让李庆明去重写了。潘智成没有办法,跟总编剧再三商议,协同那名原创编剧多次修改,最终拼凑出了现在的版本。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编剧一栏不能写上李庆明的名字,反倒由总编剧、原创编剧和潘监制的名字顶上。李庆明知道后大发雷霆,几次闯上办公室找潘智成理论,怨潘智成不信任他,不为他争取。潘智成反问他究竟有没有抄袭他人,李庆明却开始耍赖,说潘智成瞧不起他,明知他江郎才尽还要伙同其他人剥夺他的成果来打压他。潘智成气不打一处来,只能请保安把满地撒泼打滚的李庆明给抬了出去,事后才得知李庆明竟在卫生间里烧炭自尽了。
“Shirle按你的说法,李庆明最恨的人应该是我,可它从来没有找过我,这是为什么呢?我在这行干了十年,对鬼神之事还是有些敬畏的,所以也不是不信你。如果说只要把名字加上它就肯好好去投胎,没关系,我可以为它做最后一件事。可是Shirle我有点担心。以我对它的了解,它不会这么容易善罢甘休的,只怕是得一想二,得二想三,永无止境的贪婪。我不知你修行多久了,不过我也接触过不少大师,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着联系他们,看能不能把它超渡了,算是让它解脱了吧!”
“我明白了,大家都是想要解决这件事,都想帮它解脱,希望它也不要像您说的那样难缠。潘监制,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的真相,如果有需要,我会跟您联系的。”
回到车上,白梦瑶放下椅背半躺着,疲惫地问道:“你觉得李庆明还是潘监制在说谎?”
“都有。”坐在副驾座的凛夜觉得有点窄,一边说着一边调节座椅:“无论是人还是鬼都会本能地为了掩饰自身的问题而撒谎。司玉让主子学会判断,主子有决断了吗?”
“难以决断,人心往往才是最难看透的东西。司玉也让你们给我排雷,所以才问你意见啊!”
“李庆明和潘监制的说法各不相同,但都有针对同一个问题——抄袭。李庆明说潘监制偷了它的作品,但潘监制说是李庆明先偷了别人的作品才帮着善后的。主子,我们可以循着这个线索去查,查到究竟是谁在抄袭,那真相不就出来了吗?”
“有道理。我们接着要去查总编剧和那位原创编剧吗?”
“可以试着去问问。不过既然他们已经跟潘监制同一阵线,你就要有问不出新线索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除此之外,我还能去问谁呢?伤脑筋……”
“或许你可以先去问问司玉的意见。她为冥府办事,类似的事情应该见识过很多,肯定会有些心得,可以给你一些指引。”凛夜有些欷歔:“也是我没用,要是能修习到读心术就能帮上忙了。”
“读心术?那可是最高阶的法术,对习术者要求挺高的。不过嘛,你觉得能不能对李庆明使出上次用在小鬼们身上的溯流术看看?”
“不能。溯流术只能用在意志力薄弱或道行中下的鬼怪妖灵身上,李庆明深浅未明,况且我们现在都无法确定他真正的执念是什么,贸然行动只会打草惊蛇。”
“……没关系,没有读心术还有别的方法。现代社会里,我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好办法。”
凛夜看着白梦瑶的侧脸,若有所思地低头沉思。“现代社会的方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