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白衣藩王面无表情。
言罢,萧长耀放下酒杯,轻轻击掌,却见……原本宁静的湖面之上,缓缓飘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那荷叶也罢了,大如青盏,卷如珠贝,小如银钱,想来是用色色青绿生绢裁剪而成,与湖上的真荷叶掺杂其间,一时真假难辨。而那一箭一箭的荷花,则是直直刺出水面,深红浅白,如胭脂,如粉黛,如雪花,如雨露,荷叶田田,菡萏妖娆,清波照红湛碧。偶尔有淡淡烟波浮过,倒映着夹岸的水灯觳波,便是天上夭桃,云中娇杏,也难以比拟那种水上繁春凝伫,潋滟彩幻。
其中,两朵荷花格外大,几油斑人许高,在烟波微澜之后渐渐张开粉艳的花瓣。花蕊之上,一名身着莹白色薄缦纱衫的妙龄女子,俏立当中,举着一枝盛开的红梅,和韵轻盈起舞。她的衣衫之上,遍绣银线梅花,上面缀满银丝米珠,盈盈一动,便有无限浅浅的银光流转,仿若万点星芒萦绕周身。
花蕊上的彩灯,将湖面映得透亮,连夜空也有几分透亮,照得那女子眉目如画,顾盼生情,更兼大片月光倾泻而下,玉人容色柔美,如浸润星月光灿,温柔甜软,咫尺可探;更有身后青衫乐姬相衬,几乎要让人以为身处蓬莱仙岛之境。
月色皎皎。
星汉灿烂。
湖面碧波荡漾,临湖高台之上,歌舞绰约,一时缠绵不尽,只觉骨酥神迷,醉倒其间。
……
夜宴未歇。
也不知过了多久,灯火通明的湖面,渐渐安静下来,在极轻极细的香风中,归于最初的模样。
“这不是芷兰吗?”李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轻扯了扯谢婉心的宽广云袖,低声惊道。
谢婉心并未回应。
“奇怪?我说我说刚刚开宴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她,原来是被陛下安排在这儿了,哎,你说她怎么……”李妍止不住心底的好奇,一个劲地喋喋不休。
“你们快看……,那个好像是望舒君啊。”
“是望舒君,真是望舒君。”
“难道陛下是要……”
不光是李妍好奇,就连席间不少豪门千金,凝望着那一抹翩若惊鸿的身影,亦在窃窃私语。
然而,谢婉心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托腮凝思,手指上累累的翡翠玉石戒指焕发出炫丽的光。原先渺然的心便在此刻沉沉坠下,她忽而抬起清眸,依依望向近在咫尺的那位白衣男子,可是,这一望,仅仅维持了片刻的痴迷,转而又黯然地垂下眼帘,落寞地避开了萧长陵那迷人的风采。
李妍犹在那里絮叨,只见此刻……湖上景致一变,四艘青舫小舟,遍盛鲜花,缓缓围了过来,舫上一页页窗扇打开,连起来竟是一幅幅玉湖四时图,女子曼步舞在那绸带之间,衣袂飘飘,宛若凌波微步,跌宕生姿。最后轻妙一个旋身,往最末的舫上一靠,身姿纤柔,竟融进了玉湖冬雪寒梅图中。
一舞落毕。
临湖台上,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歌舞乐姬在众人的赞叹声中逐一退场,下了青舫。
“凌芷兰……”萧长陵凝目看了那女子半晌,才总算把她给认了出来,唇边漾起峻厉的弧度,复又寂寂。
须臾,一袭莹白纱裙的凌芷兰,步履款款地从冬雪寒梅图中盈然而出,走到帝后面前,俯身下拜,一笑若春桃轻绽,教人倾心不已。
“臣女凌芷兰,拜见陛下。”
“平身。”萧长耀含笑抬手,示意凌芷兰起身回礼,“自家人,不必拘礼,来人,给望舒君赐座。”
“谢陛下。”凌芷兰盈盈起身。
萧长耀之所以说是自家人,那是因为……望舒君凌芷兰,不仅是宣国公凌韬的独女,更是章献皇后独孤元姬的义女,而章献皇后便是当今天子与秦王殿下的母后,因而,凌芷兰又是皇帝陛下的义妹,萧长耀也一向将她视作是自己的亲妹妹,封为“望舒君”,赐汤沐邑,秩比公主。
皇帝侧目望向萧长陵。
“阿瞒,怎么样?朕给你准备的礼物,你可满意?”
“陛下,您这是何意?”萧长陵的眉间,略微有些疲惫,更有些许冷漠,他缓缓地将头转向一边,仿佛想要避开天子不怀好意的注视。
大周天子微笑开口。
“阿瞒啊,你也快三十岁了,可却依旧孑然一身,朕作为兄长,于心不忍哪!我堂堂大周秦王,身边岂能无佳人相伴。”
话音刚落,萧长陵唇边便露出了自嘲的笑,此时他的目光,就像是一柄能扎透人体的剑,炯炯地锁定在帝王身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转瞬间,萧长陵的面容,神色凄怆,没有抗拒,也没有遮掩,只是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凄凉。十年前的千古爱殇,仿佛又像一把锋利的刀子,撕裂了这位枭雄心底的伤痕,顿时鲜血淋漓,令他痛不欲生。若是当年,他出征归来,如愿抱得美人归,只怕现在,他早已和婉儿双宿双飞,比翼连枝,只怕连儿女都有一双了,可如今却只能遥望着彼此,恪守君臣的礼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爱女子……与自己相隔天涯,相爱不能相守。
“朕今日便赐你一桩姻缘。”
萧长耀伸手指向凌芷兰。
“芷兰义妹出身名门,又是母后的义女,知达礼,秀外慧中,与你极是般配。父皇不在,长兄如父,朕作主了,择日便给你们完婚。”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赐婚!
陛下竟会给秦王赐婚!
众人只见,萧长陵默不作声,仅是将头深深垂下,手指收拢,将一枚青玉坠剑穗紧紧握在掌心,闭目不语;而当他合上双眼的那一瞬,靖北之王的眸中,悄然涌起一抹悲怆之色,倏忽而逝。
惊悉二郎婚讯,谢婉心整个人神情木然,清秀的玉容,仿佛重重挨了一掌,只觉得脸上烧得滚烫,像一盆沸水扑面而来;此时此刻,她的心底一阵酸涩,就像有一柄无形的刀子正在狠狠剜着她的心一样,痛得连耳根后都一阵阵滚烫起来,不由得面红耳赤。
谢婉心呆滞地仰望星空,望着漫天繁星,望着皎皎明月,还是无法消减尽满心的屈辱与尴尬。
……
中秋之夜,两相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