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萧长陵正欲解下承影,却见高雍开口说道。
“秦王殿下,陛下吩咐,您不必解剑,可佩剑进殿。”
带剑面君,自大周立国以来,还从未有此先例,即使是为大周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老将李云超,也不曾拥有这样的殊荣。遍观大周庙堂,也只有他秦王萧长陵,才有资格佩剑上殿。
不过,萧长陵的脸上,一如既往,永远是如千年冰山的寒肃。
随即,萧长陵侧首,扫了一眼身后的龙西风,还有那三名铁浮屠,随声便吩咐了一句道。
“好了,你等不必跟着了,孤去去便回。”
见秦王要孤身进殿,一向性烈如火的铁浮屠中军副将龙西风,脸色顿时凝重起来,连忙扯了扯萧长陵的衣角。
“大王……”
比起眉目深锁的龙西风,萧长陵的神态,却是出奇得镇定,他目色平缓,只是看了龙西风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抛下两个字,说。
“松手!”
众所周知,秦王萧长陵年少从军,久经沙场,率军马踏南楚,北击柔然,凭借灭楚、北伐的赫赫战绩,执掌北境三州之地,坐拥四十万雄兵,傲视苍穹。
因此,在靖北军中,秦王殿下的命令,高于一切;甚至有的时候,朝廷的圣旨,都比不上秦王的一道军令。难怪在当时,普天之下,都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靖北大军虎狼之师,四十万铁骑,只认秦王王旗,而不识大周天子!
于是,龙西风很识趣地松开手,自觉地退到一边。
而这时,萧长陵面色凛然,高高地将头昂起,然后抬起右脚,挟带着千钧之力,缓缓登上石阶,一步一步,朝着显阳殿的殿门走去。
只听见,萧长陵足下的飞云战靴,踏在汉白玉铺就的石阶上,发出金玉相交的铮铮声响,大有如履平地的意味。
初秋,风光一片苍茫。
一袭微带灰渍的白色战衣,飘逸的白衣衣袂,渐渐拂过白玉石阶,拂过九龙丹墀,卷带起大片的征尘。
阳光刺破云霞,一道英武挺拔的黑影,映入九天阊阖,将森严华丽的宫室殿宇,笼罩在白衣翩然之下。
……
走进殿内,萧长陵静静凝视。
偌大的显阳殿,庄严肃穆,极尽煌煌天家的气派。
宫娥内侍捧着食盒,鱼贯而入,穿梭于大殿之间。不到片刻的工夫,各种酒水果蔬、珍馐佳肴、琼浆玉露,便被摆到了案几上。
酒筵摆好之后,负责备菜的宫娥内侍,悉数退出殿去。此时此刻,显阳殿内空无一人,不,准确地说,只有两人而已,就是那对叱咤风云的天家兄弟。
萧长耀一身衮衣,倒剪双手,立于御案跟前,背对着殿门的方位,身形巍然如塔,一动不动,蕴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帝王威仪;那柄象征天子无上权威的“鹿卢玉具剑”,横放在剑架之上。
若论自身的气势,萧长耀身上的帝王之气,比起萧长陵的枭雄之气,可以说是,分毫都不逊色。如果说,萧长陵的枭雄之气,是号令三军,挞伐天下的铁血;那么,萧长耀的帝王之气,便是御临万邦,统领万民的气概。
萧长陵站在殿中,凝望着大周天子的背影,感受来自天下之主强悍的威压,目中寒意未减,反而愈发凛冽,似乎并没有被这股气势压倒,此时的他,犹如一座巍然矗立的山峰,撑在山河之间。
忽然,萧长陵洒然抬首,流星长步,一袭白衣掠出,整个人如游鱼一般,在冷凝森寒的显阳殿里,穿梭而过,朝着那位九五之尊的背影,缓缓走去。
当距离天子所站的御案,还剩不到十几步时,萧长陵停住了脚步,直直地立在当场,肃立不动。
临近案前的御阶,只看到一身白衣的萧长陵,凝了凝心神,便将身后的那袭雪白披风,用力一甩,随着猎猎作响之声,战衣之中夹杂的万里征尘,亦喷薄而出。
而后,却见萧长陵右腿微屈,左手握住剑柄,轰然一声,他整个人单膝半跪于地,垂首不语。
不过很快,这位白衣男子,便凌然开口。
一字一句,脱口而出。
声音虽然不大,却掷地有声,仿若瓦釜雷鸣,在萧长耀耳畔边炸开。
“臣弟萧长陵,参见陛下。”
然而,萧长耀并未转身,依旧双手负后,眼神平静,好像没有听见似的,只将一道伟岸的背影,留给了萧长陵。
见萧长耀没有反应,萧长陵脸色微黯,索性心下一沉,两手交相一挥,俯身展开双臂,朗声拜道。
“臣萧长陵叩见陛下,皇帝陛下万年无极!”
直至此刻,萧长耀才慢慢转过身来,当他转身的那一刻,一束凌厉如刀的眼风,也顺势扫了出去。
看到这个从小到大被万人追捧,横扫千军,所向披靡的弟弟,现在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自己面前,萧长耀的脸上,虽然仍是一片平静,但心里却是万分得意,作为帝王,他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平身。”
“谢陛下。”
萧长陵也没有迟疑,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便傲然站起身来。
未曾料到,当萧长陵站起来之后,他脸上的神情,渐渐凝聚成冰,就连他额下的剑眉,也紧锁在一起。
就在这短短的一刹那,萧长陵微微昂首,两道凛冽的目光,好像两把绝世利剑,顺着那对清亮的眸子,直直刺了出去,落在萧长耀那张如玉的脸庞上。
从萧长陵的目光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肃杀之外积蓄着一股寒气,仿佛刀剑收在鞘中,看似内敛且不外露,实则自有刚锋,迸发出万丈光芒。
接触到萧长陵目光的一瞬间,天子明显可以感觉到,恍如一根冰冷的芒刺,从后脊猛地扎了进去;又好似一枝冷箭,顷刻洞穿了人的躯体。
不过,碰巧的是,萧长陵这冷厉的目光,正好与萧长耀那如雄狮般锐利的眼神,对在了一处。
一时间,四目相对。
这两种眼神,犹如两股极端强横,极端巨烈的电流,正以一种空前的爆发力,朝对方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