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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领

偏厅正对窗一张榻,榻上有个四四方方檀木的案几,一壶茶,两盘点心,袅袅升腾着热气。 榻对面临窗两把圈椅,南宫姣没往榻那边挨,直直走到圈椅跟前,面对着已在榻上落座的姨母,没敢动。 俪妃低头揽袖提壶倒了两盏茶,“站那儿做什么,坐过来。” 也不是那么正式嘛。 南宫姣松了口气,十分干脆利落地在姨母对面坐下。 笑脸凑上去,“姨母这几日可好,日日想着来向姨母请安,日日……” 俪妃打断,乜她一眼,“你是日日想着不来吧。” “哪有,我这不是,不是……”南宫姣声音低下来,“怕姨母生气嘛。” “你没来就知道我生气了?” 南宫姣打蛇顺杆上,“姨母没生气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还好姨母这里偏僻,不然这几日的动静打扰到了您就不好了。” “安静?你觉得我安静得了吗?姣姣,你真的是胆大包天。”俪妃咬牙嗔怪。 “那也是姨母您教得好。”南宫姣讨饶笑道。 “别,我这样胆小的人,可教不出你这般胆识。你啊,真是,也不知当心些,何必亲自去处理松鸣鹤。怕是新帝据此,迟早会知道你与谋杀先帝之人脱不了干系。” 南宫姣往嘴里送糕点的手停住,“您是说,皇兄会为他报仇?” “现在还好,等他皇帝做得久了,怎么会容忍一个轻易能在宫中横行、谋杀帝王的人存在?” 南宫姣抿唇,眸光转冷,“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就像他们迟早有一天容忍不了澜瑛阁一样。” 俪妃叹了口气,“你这般折腾,不也是为他们做嫁衣裳吗?” 南宫姣轻笑,“若我为皇子,定会将自己送上那个位置。可而今我身为公主,一无兵力,二朝中无人,三身负不祥批命,只得先行缓兵之计。” 她抬眸,“姨母,不会太久的,皇兄就算有镇国大将军,也没本事压住这动乱的天下。群雄逐鹿之时,我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俪妃看着她,目光中隐含震惊,仿佛今日才真正认识这个自己从小带到大的孩子。 “你竟是想自己……” “有何不可?”南宫姣此刻可以毫无遮掩讲出这句话,“祖父他们失败,更多是因所谋只是变法,只想着劝诫帝王或扶持新帝,可腐朽的王朝必须经历颠覆才有可能重生。” 俪妃一时沉默。 颠覆这一切只会比谋求变法更难。 可细细想来,也有道理,寄托希望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 她轻叹了口气,“你要想清楚,这条路,一旦开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这是拿性命去赌。” “人的一生,什么不是赌呢。”南宫姣看得很透彻,“起码我有方向,可以为之去努力,若事成,我可以实现我想要的一切。” 俪妃目光下移,略掩住眸中震撼。 沉思半晌,心下再如何恐惧、胆战心惊,都挡不住那一分勇往直前的开阔明朗。 姣姣的话,何尝不是为她也劈开一条出路呢。 多年来,父亲哥哥的去世让她困守原地,不敢迈出一步,只求苟活。 日子是安稳,可扪心自问,她何尝真正开心过? 内心深处,她也想报仇,也想让这颠倒的世间拨乱反正,她往日只是觉得,为了一件注定要失败的事,不值当搭上身家性命。 顾及性命、浑浑噩噩度日的滋味…… 俪妃想着,心中自嘲。 那是日日对于内心的谴责,是催眠麻木,是一眼望到头、惶惶不可终日又毫无办法的压抑。 现在,姣姣自己闯出了一条路,也让她看到了其中希望。 俪妃渐渐坚定。 只要姣姣能保护好自己,她不会拦着。 就算有危险,她也会拼尽全力去保护姣姣。 “姨母,”南宫姣眼神亮晶晶的,充满希望与自信,“我知道轻重的,姨母别担心。” 这孩子…… 俪妃看着她这般模样,想起之前为了让她打消念头说的那些重话,想起姣姣那时苍白的面孔,心头兀地一痛。 掩饰般没忍住没好气地瞪她,“你最好知道。” 南宫姣动作灵敏地起身,绕到姨母这一侧,不由分说抱住她的腰,撒娇:“姨母最好了。” 俪妃被抱得后倾了身子,拍拍她的脑袋,“行了行了,这么大人了,像什么样

子。” “姨母这里我永远都是姣姣,不准姨母嫌弃我。” 俪妃无奈,拿出哄小孩的语气,“好好好,姣姣先起来,好不好?” “姨母不要,姣姣就想抱着你……” …… 落地罩另一边,一直听着的刘叔松了口气,面上跟着浮现轻松的笑意。 转过身,去和孔姑姑一起,将特意备好的菜肴一一端上。 饭后,南宫姣带着刘叔回含凉殿,迫不及待将账簿扔了一大半儿给他。 刘延武目瞪口呆,“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 南宫姣在他对面坐下,软软趴在桌子上,皱着脸叹气,“算是报酬吧,帮了皇兄,我们总得捞些好处不是?” 刘延武:…… 好吧,也是情理之中。 继而明白过来,“小公主今日去俪妃娘子那儿,这才是目的吧?” 屈起指节敲了敲账簿。 南宫姣鼓鼓腮帮子,嚅嗫,“刘叔,我这不也是没法子嘛。” 刘延武哭笑不得,“小公主说一声便是,我还能拒绝不成?” “姨母会多想的,而且……我其实也想去看姨母,只是有些不敢,正巧趁着这个由头鼓起勇气。” 说着笑起来,“姨母竟然没有生气,所以说还是很划算的。” “小公主呀……”刘延武宠溺地看着自家的小公主,无奈摇摇头,“行了,您去忙吧,我尽早帮您看完。” 小公主如今是越来越活泼了,竟让他看到了几分幼时的影子。 或许是因大仇得报,所愿所得皆实现。 他真心为小公主高兴。 刘延武并没有看到,南宫姣转过身,神色忽变,冷淡肃穆。 她不想让刘叔担心,也不想让姨母担心,故而说起来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可实际上,接下来一招不慎,就会沦为“狡兔死,走狗烹”。 新帝未登基乃至刚登基的时候,澜瑛阁是助他掌握权柄的助力,可一但他乃至镇国大将军将永陵彻底握在了手中,收拢权力向外扩张的时候,澜瑛阁便是阻力。 且这样的转变,料想至多不过一年。 她必须尽早做打算。 澜淙卫瑛等在屋外,南宫姣走出去,他们一同跟在身后。 夜空晴朗,繁星点点,南宫姣一身黑色长袍,回头看了一眼这高高的重楼宫阙。 卫瑛开口:“主上放心,暗处守卫均已安排好,清思殿那边人手更多。就算兵卫围攻,也足以撑一个晚上。” 一个晚上,完全来得及应对。 南宫姣缓慢抬起手,赤藤面具遮住视线,当与面部严丝合缝,眼前重新清晰。 夜色为赤藤添上一层鬼魅之意,仿佛这暗色是层层鲜血浸染,自那血色暗狱中集煞气而生,森森杀意随时都会凝为实体。 澜淙缩了缩脖子,无论多少次看主上这般模样,都抑不住内心的恐惧,他们尚且如此,更何况别人了。 脚步轻点,乘风迎月,夜色是最好的遮掩,是上天入地最契合的底色。 踏过琉璃瓦顶,踏过宫门处歇山楼阁,如暗夜中的黑猫,未惊动一个人,三人便来到京城中心。 是地理上的中心位置。 皇宫地处京城北面,东西中轴线上,而真正地理上的中心,是平地而起,较周围矮一些的二层小楼。 外表上看平平无奇,可进入其中,打开前厅侧面暗门,弯腰跨过,灯火通明,富丽堂皇,宛若神仙所在。 澜瑛阁自立阁之日算起,经营已有几十年,或许兵力远远比不上朝堂,钱财却富可敌国。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除了士与农,天下无可出其右者。 南宫姣三人穿过热热闹闹的厅堂,一路无论是垂髻小儿还是天命老者,皆躬身行礼,有那活泼的,一串儿话争先恐后地送到南宫姣耳边。 南宫姣皆轻轻点头以作回应,行至一处石门,两位守门人一同动作,复杂的机括开关经十多道工序才缓缓向两边打开,守门人垂首请主上三人入内。 石门后面,陡峭的木质楼梯向上攀爬,南宫姣如履平地,黑袍衣摆轻轻扫过楼梯表面,如暗羽浮水面。 待行至楼上,推开一扇门,十几位澜瑛阁各部首领齐齐声呼拜见。 南宫姣自长桌侧面行至上首,身后两扇窗户打开,皎皎一轮圆月高高悬在夜空。 澜淙卫瑛二人在最下首便停下,填补空位。 这般在京畿

之地独孤求败的人物,放在澜瑛阁的核心,竟只配坐于最下首。 也就是说,在场的任意拉出一个人,武功都要比他们二人来得高。 而这些,就是澜瑛阁这些年翻云覆雨最大的底气。 也是南宫姣祖父舅舅哪怕丢了性命,也要保全澜瑛阁的原因。 这里,是真的有拯救天下的潜力与希望。 待南宫姣坐下,众人方直起身,整齐划一地落座。 南宫姣没有摘下面具,她微微翘起唇角,自赤藤缝隙中透出耀眼的红。 “麻烦诸位前来,辛苦大家。” 声线悦耳清脆。 面对这些首领,她声线打扮向来多变,随心所欲。除了澜淙卫瑛,在场的鲜有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主上说的哪里话,您召见,我们求之不得。” 南宫姣左手边第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开口,看他的眼神,便知此话乃是发自肺腑,无半分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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