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简和陶敏打包着家里的东西。 这个平层将会用来抵押还债,母女俩则搬去城郊的一座老房子。 没想到他们才搬进来不到一个月,又要匆匆搬出去。 命运啊,如此耍弄了几番。 公主从云端跌下,彻底落进了人间。 人间事,处处学起。 老房子的气热水器年久老化,赵简简头发又长又密,往往才刚洗完头发,就没有热水了,只能忍着冻洗冷水澡。 而且老房子空调不好用,只有风扇。 顶着一头长发又觉得酷热难耐。 怎么办? 想办法。 赵简简在社区找了一家明码标价的平价理发店。 “老板,我想剪个好洗头又不热的发型。” 理发师一边扫着地上乱糟糟的头发茬一边理所当然说。 “那就是短发咯。” 短发? 赵简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像是开窍了一样。 她活了十七年,没想过自己身上还可以有这个选项。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 公主都是穿着漂亮的纱裙和长长的头发,而赵峥给她买的那些纱裙都被高高挂在了柜子里。 现在,她更喜欢穿着舒适的t恤和方便的牛仔裤。 的确是和短发更配一些。 “老板,麻烦给我剪个最好看的短发。”赵简简爽利道。 理发结束,老板用海绵扫掉脖子上的碎发茬。 赵简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过程中一度忐忑,可是剪掉的头发的又不能用胶水一根一根黏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做完造型。 可是这么一看,短发似乎也不错。 不是有首歌是这么唱的吗? “我已剪短了我的发,剪断了牵挂……” 她也该剪断过去那个公主生活的牵挂了。 “我见过很多女孩子,把长头发剪短了都哗啦哗啦的掉眼泪呢。” 老板称赞赵简简。 “那是老板剪得好。” “不是我剪得好,是你心态好,年轻女孩子,只要脸上有笑容,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只要脸上有笑容 怎么样都好看。 虽然现在赵简简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太行。 但她身上最不缺乐观。 回家后,她的短发得到了知名时尚达人——陶敏的赞赏。 不过,转过身,陶敏的眼睛有些黯然。 她大概猜到了女儿剪短发的原因。 晚上,赵简简躺在床上给何繁发短信。 “开学给你个惊喜。” 同一时间,何繁正在水房端着水盆洗脸。 看到这条消息,连脸都来不及擦,湿着手回复了一句好。 手机放回口袋后,何繁抓起毛巾擦着脸。 他本就浓的眉毛,沾了水之后更显得像水墨一样纯黑朗润。 眼角弯起的弧度,像天边白云漫卷。 应该是他多虑了。 赵简简真要是遇上了难事,哪还会有心情准备惊喜? 他只需要等待开学就好了。 等她给他的那个惊喜。 - 那是这个暑假最后一节美术课。 再过两天,高三就开学了。 因为暴雨预警,美术课老师早早的下了课,赵简简急匆匆往家赶。 果然刚进入小区,瓢泼大雨就砸在了地上。 她抬头看向家里的窗户。 门窗都关好了,看来陶敏今天工作结束的早,妈妈也提前回家了。 赵简简刚打开家门,一股刺鼻的气息灌入口鼻。 煤气的味道。 她的心一悬,急忙冲到客厅。 只见陶敏穿着一条鲜艳的碎花连衣裙,画着靓丽的妆容,枕着手臂躺在沙发上。 像是睡熟了,任凭赵简简怎么叫也一动不动。 赵简简试图将陶敏抱起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的身子很沉。 咕咚一声,两个人一起摔在地板上。 这一下摔得赵简简龇牙咧嘴。
陶敏仍然没醒过来。 赵简简立刻起身打开所有门窗,大喊着救命,慌慌张张去敲邻居家的门。 左邻右舍帮着把昏迷的陶敏拖到楼道里。 几分钟后,120赶到将陶敏拉走。 医院里,医生护士告诉赵简简,幸好送来及时,否则再晚一会儿,吸入过量煤气就可能没命了。 家里是真的是煤气泄漏么? 离婚后,陶敏再不复之前精致,可是今天却打扮那么漂亮。 赵简简心里浮起莫名的猜测。 这猜测让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家里只有妈妈吗?” 医生询问。 赵简简点点头,又摇摇头。 医生早就注意到女孩一个人跑前跑后,猜的差不多,露出一个怜惜的眼神。 “你在这里守着也不是回事,还是找个大人过来吧。” 爸爸,爸爸一定会帮我们。 病床上躺着的也曾是他的妻子,上次陶敏进入公安局,也是爸爸帮忙的。 赵简简如是想着,赶紧拨去赵峥的电话。 电话那头无人接听,赵峥的工作总是很忙的。 她定了定神,赶紧拨给唐小茹。 “简简,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唐小茹温柔的声音,背景里还有音乐、嘈杂的人声,她像是在一个大场合。 “我爸在吗?” “今天家里办酒会,你爸爸招待合作伙伴。” 唐小茹的声音顿了顿。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 赵简简看向病床上仍在昏迷吸氧的陶敏,简单回复。 “没事。” 放下电话后,赵简简急忙从医院离开,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小白楼。 她决定亲去找爸爸。 出租车停在赵家小白楼。 雨下的很大,像是天空被砸破了一个洞,雨水狂泄而下。 赵简简匆匆出门并没有带伞,几下子就被拍的浑身湿透。 她按了半天门铃,才见着保姆撑着一把大伞过来。 暴雨中,雨伞被狂风东拉西扯着,保姆费力握着伞,脸上露出一副极不耐烦的神情。 隔着一扇铁门,保姆上下打量着被淋得落汤鸡一样的女孩,并不着急给赵简简开门。 奇怪,家里的保姆张阿姨呢? 这个保姆脸生的很。 赵简简赶紧说出自己的身份,然而保姆却拦住了赵简简不让她进门。 赵简简赶紧给唐小茹打电话,那头也无人接听的盲音。 这时候,另一个从未见过的保姆慢悠悠走过来。 “你是简简吧。” 赵简简点了点头,保姆示意让她进来。 “赵总多喝了几杯,现在在小花园醒酒。” 赵简简不禁有些疑惑。 这个保姆她也没见过,可对方不仅认识自己,还知道自己是来找爸爸的。 可她眼下无心琢磨这些,妈妈还在医院,赶快找到爸爸帮忙要紧。 想到这里,赵简简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雨幕中,有些昏暗的小花园凉亭里,她看见了一对熟悉的身影。 稍微走近一些,正是赵峥和唐小茹,旁边还站着赵峥最为信赖的金律师。 赵峥脸上像是抹了一层冷霜,唐小茹则挺着孕肚站在赵峥身边。 赵简简正要冲上前去找爸爸,突然从律师的口中听到了陶敏的名字。 “既然您和陶敏女士已经离婚了,建议您趁机低价买断她手里的所有公司股份,而且最好在董事会面前和她划清界限。这次诈骗事件中很多受害者是公司老员工,大家对陶敏女士颇有怨言。” “我们夫妻一场,她毕竟是简简的妈。” “赵董,恕我说句不好听的,您这样一直帮您前妻,只会把祸水引向赵氏,离婚时您给她的财产已经够多了。眼下正是赵氏快速发展期,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对家盯着看。听说已经有老员工要联合着闹起来了,我可以想办法善后。但您这边还对陶敏施以援手,对公司的发展以及您个人的风评都不太好。” 赵峥沉下头思忖片刻。 “赵总,现在时候尚早,最应该做的是当断则断,您说呢?
赵峥缓缓吁出一口气。 “金律师,就按你说的做吧。” 雨声潺潺,赵简简却听得真真切切。 父亲轻飘飘的一句话,隔着雨幕,冷箭一般狠狠的贯穿她的心口。 漆黑的夜晚,水气是刺骨的冷。 金律师离开后,赵峥摸摸唐小茹鼓起的肚子。 “我今天才知道,简简这孩子总是私下去麻烦你,你现在正是最辛苦的时候,本来就需要休息,刚才要是真摔倒了怎么办?” 唐小茹笑笑:“我看简简挺着急的,就想着赶快来找你,都怪我自己没走稳。” 赵峥紧了紧眉头:“简简这孩子,和她妈妈一样,被我宠的太娇纵了。” “她一个小女孩,父母刚离婚,总是有些不适应,我这个做继母的也有要担起的责任” “小茹,委屈你一直在我身边,默默帮我做了这么多。” 赵峥伸手摸了一下唐小茹的脸颊。 “如果知道陶敏在这个节骨眼上差点毁了赵氏,我早就该和她离婚,你才应该是赵氏的女主人。” “什么女不女主人的,我们是一家人啊,老公,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你对待简简,就想着,将来我们的儿子,你能拿出一半对简简的爱对他,我就很就满足了。” “说什么呢,我会拿出我最多的爱,对我们的儿子。” 赵峥缓缓起身。 “简简只是个女孩子,将来给她一份丰厚的嫁妆就好了,但赵氏未来还是得靠我们的儿子啊。” 赵峥说着眼睛扫了下唐小茹的肚皮,唐小茹浅笑着轻靠在赵峥肩头。 赵峥则温柔揽着唐小茹,帮她系紧了羊绒披肩。 他怀中有温香软玉。 身后雨幕里,一双冻得发僵的手握成了拳。 一股阴风吹过,赵峥冷不丁的回过头。 隔着雨帘和夜幕,他瞥见一个短发女孩的背影。 这背影既熟悉又有些陌生。 来不及细看,女孩背影已经消失在滂沱大雨中。 “怎么了,老公?” 唐小茹挽着赵峥的手臂,疑问着。 “好像……”赵峥摩挲着唐小茹冰凉的手指:“没什么,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赵峥携着唐小茹,两人撑着伞原路走回温暖、明亮、充满音乐和美酒香气的小白楼。 夫妻俩端起高脚杯笑着招徕每一位合作伙伴。 相反的方向。 赵简简在冷雨夜里踽踽独行。 傍晚,何繁拎着行李箱从火车站出来。 在火车上折腾了一天,总算回到嘉宁了。 此刻他有些疲惫的靠在公交车的车窗上。 玻璃里映出男孩一张轮廓很深的面庞,因为奔波眼下泛着乌青。 公交车摇摇晃晃行驶着。 何繁耷着眼皮,也半睡半醒着。 直到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让人意识清醒。 外边好大的雨。 马路上基本上没什么人。 公交车在东湖区的站台停下。 东湖区是嘉宁出名的富人区。 赵简简家的小白楼就在这里。 一想到赵简简。 少年只觉得旅途的疲惫卸下大半。 几天后就开学了,她不是说要给他一个惊喜来着。 想到此处,嘴角不禁勾着笑。 何繁心情大好的看向车窗外。 弥漫着水汽的玻璃上,透出一个雨中行走的女孩背影。 她已经被雨水彻底浇透,头发和衣服往下坠着,小小的身板却挺的很直。 昂首阔步,显出一种豁得出去的决绝。 乍一看去。 女孩身姿和赵简简很像。 何繁自顾的笑笑,脑海中浮现出她那标志的双马尾造型。 赵简简才不舍得剪去她的长发呢, 公交车缓缓的驶离站台,何繁转过头又看了一眼。 其实真的蛮像她。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累昏头了。 何繁赶紧喝一口水,驱散脑中这种偏执的感觉。 - 高三开学第一天。 各班都在进行大扫除。
何繁带着耳机在水房墩拖布,当“赵简简”三个字从别人的口中蹦到他的耳朵里。 何繁默默的按住口袋里的手机,将音量调到最小。 关于赵家的变故,偌大的信息量涌进他的耳朵里。 拖布啪的一声砸在了地上,惹得周围的同学都看过来。 何繁急匆匆的从水房跑出来,往二十班跑去。 喧闹人群里,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少女剪了短发,用小卡子将额前碎发整理的十分干净,此刻认真的拿着水壶往走廊的花盆里浇水。 灼热目光穿越人海,像是呼吸一样喷在她脖颈上。 有一种酥痒的感觉。 赵简简抬起头。 原来当别人注视着你时,你真的能感受到那目光。 赵简简咧开嘴角,仍然没心没肺的笑了笑。 手中水壶里的水未曾洒出半滴。 她只是有那么一瞬。 微微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