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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肃的意思,全在话语间了,就是皇当撤,且不得不撤!
他抬眼望了一眼崇德帝,复又垂下,声音听着十分冷硬:“皇上,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何来公与私之分?皇所得财越多,国与江南所得就越少,用之于民的就越少。皇乃与民争利,于君于朝于民无益,皇上还要皇来做什么?”
崇德帝心头一懵,似被人敲了一记闷棍,耳中只“轰轰”响着一句话:整个天下都是您的,何来公与私之分?
是了,皇本早在天下之中,何需分出来?
可是,沈肃的话还没有说完,他接着说道:“臣尝闻,以一人治天下,不以天下奉一人。可是这皇所昭示的,就是用天下之财来奉皇上一人,来奉朱氏皇族。皇上知皇占国财之十一,可知皇族占国人之几?沧海一粟!这样多的皇财,养着如此少的皇族人,中间有多少虚夸奢废?难怪皇贪漏这么多,都无人察觉!皇之财养皇族,那么皇上置百姓于何地?又能拿多少财来养百姓?”
崇德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哑住了。沈肃这些话说得甚有道理,他竟无言以对。
沈肃没有理会崇德帝的心绪,他仍在继续,将心中的治国之想借此说出来。
“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一心一意为民治国,这才是正道。设立皇,不但将国财从户部分了出来,还引得皇家兄弟相争父子失和,这是为朝廷、为皇上设两心!得皇者得朝廷,皇已经沦为私器了,要来有何用?”
崇德帝依然沉默着。往日肃杀的面容有崩裂之态,他的肃杀之气,是从沈肃那里学来的,对上沈肃。这肃杀便溃了。
“凡此弊端,不一而足,皇上,皇或暂时对皇上有利,但其弊大于利。当撤!”最后,沈肃说的仍是“当撤”两个字。
他太长时间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说完之后,整个人已经在喘气了。
他心中所想的,要比所说的更加猛烈,只是顾及着崇德帝的脸面,没有将话说得那么难听。
其实皇之所以存在,是因为国君有贪!皇从太祖设立之初,就是错误的,它一直存在着。不代表着它的存在就是正确的。
皇是在国初设立的,那时天下刚平,皇作为国的补充,有稳定人心的作用;可是如今大定立国已经八十多年了,它现在只用于皇族耗靡,当初的积极作用早就消失了,它的存在,只是更加突出了一个“贪”字。
王以德说的那句话“小吏之不廉,官员导之”太正确了,然而却只说了一半。官员之不法,又谁导之?其实是国君导之!
这句话,王以德没有想到,沈肃却不能不想到。崇德在帝在位九年间,皇收入比先帝时多得多,不正是聚民之财以丰皇?
国君所取所向,无一不是在向官员、百姓所取所向,且会甚之。皇自上而下都贪,在沈肃看来。崇德帝才是最终根由。
在大定,谁都可以贪,谁都会想贪,独独是国君不能贪不能想贪!因为,国君是那一个寡人,他手中的,是整个大定!
官员有贪,最多亡命,国君有贪,则是亡国!国君有贪,官员便有佞,吏胥便有瞒,百姓便有苦。
皇只是小事,但其折射出的国君有贪,则是天大的事情。
就算沈肃再怎么厌恶进宫,他也要来,不得不来。
他和沈度、陆清等人从知道长邑执掌内起,就一步步在谋划,目的就只有一个。
池青爆出长邑、王以德弹劾裴韶、皇贪墨事发、自己进宫述说,所有的这些的,都只是为了将皇撤掉,将崇德帝心中的贪消掉!
国君有贪,这个认知就像一把利剑悬在沈肃头上一样。为了他曾经的学生,为了大定, 更为了百姓,沈肃进宫了。
皇改革势在必行,是将它连根拔起,还是让它滋发毒芽,现在主要看的,就是崇德帝的态度。
沈肃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崇德帝,想知道他会选择哪一种。
只见崇德帝镇定了心神,凌冽之气渐渐回到身上,他犹豫地说道:“撤掉皇,这非祖宗之法,恐门下有封驳,御史台有弹劾。”
崇德帝不是个寡断的帝王,但此刻却无比谨慎,撤掉皇,这可不是说着玩的。
沈肃闭上了眼又快速睁开,才回答道:“时移世易,祖宗之法哪有一条用到底?”
如果真是如此,八十多年前这天下就不会有一个大定王朝,亦不会有一个朱氏皇族。
“撤了皇,原来皇之财作何用?皇族开支,从何处来?这都是不得不慎重的问题。”崇德帝又说道。
这些年,随着皇收入的增加,崇德帝用财感到越发疏爽,不论是四时狩猎还是后宫奖赏,都能顺心顺意,起码,不用听户部尚哭穷。
如果撤了皇,皇族开支从何而来?
“有户部,宜当节流节约。”沈肃这次回得很快。
他已经知晓崇德帝的选择。崇德帝想徐徐图之,不想引起那么多反弹。否则,光是皇族宗亲来闹,就不容易对付。
人一旦习惯了财多的好用,就难以忍受钱少的局促,就连国君也一样。
沈肃忽而觉得有点冷,当年离开京兆时的那种冷意再次袭上心头,他侧过了头,看向了紫宸殿内盘龙金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