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中学以前的顾陈年,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曾一度以为世界是美好的,人们是善良的。当时,顾陈年的整个世界,就是她的学校,就是清溪庄,就是那些亲亲邻邻。
曾经,身边的每一个人,在顾陈年的眼里,都是很好的人。
住在同一排的发小何立洵家、何立群家,自家的右舍赵家盼赵家来家,自家的左邻已经出了五服的另一个顾太爷家,自不用说。
每一家都是很幸福的,每家的大人都是和善客气的,而所有的孩子都是不同的,都是有趣好玩的。
几家人做邻居很多年,经常互帮互助,互通有无。
今天我送你几棵葱,明天你又给我一把蒜;烧饭的时候发现油盐醋没了,随时可以串个门拿点应急;谁家门前桃树上的果子熟了,给大家都分分尝尝鲜。
东家有事,西家搭个手;你空了,我闲了,还能凑到一起唠唠嗑吹吹牛。
特别是妇女们,更是有事没事会凑到一起,东家长西家短,说说八卦,扯扯趣闻。
也不光是同住在一排,距离最近的邻居。就算是房前屋后,清溪庄上的其他那些人家,彼此下田赶集,见了面也都是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
偶有也有两家争吵干架,似乎也不过是为了田地宅基。但到底也是少数,大部分还是有商有量的。
毕竟,也不能一赌气就能够你卖了房子或者我卖了地,总还是要祖祖辈辈、子子孙孙、长长久久住在彼此隔壁做邻居的。
远亲不如近邻,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退一步,各自海阔天空吧。
更有好事者,还会从中间各种说和,乡里乡亲,又或是有着某种牵扯或辈分,三分人情薄面总还是要给的。
闹得最多最厉害,但又不会真的产生什么很大危险的,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婆媳妯娌问题。每次谁家闹开了,就会有很多爱凑热闹的人,慢慢聚拢围观。
每次都当看戏。谁也不会当真,谁也不会在意。反正司空见惯了,反正家家多半都有,各种新老交替,各种言高语低。
吵完了、闹过了,事过去了,关起门来还是一家人。真碰到什么事情,还是要鼎力相助,或者一致对外的。
乡人们并不把这些看得太重,也不太会觉得颜面扫地,特别是成年人。又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最后再一声叹息,或互相劝劝,哎,都降降火,消消气,怎么办呢,就那个脾气。
无伤大雅,生活的调剂。
真实、原始、鲜活,且生动。
多好呀,这一切!
但是,后来,顾陈年慢慢的长大了,然后,她发现,不是的,不对的,不是这样的。
清溪庄上的很多的东西,不是她眼中看到的那样;清溪庄上的很多人,也不是她曾经以为的。
至少,不全是。
至少,远不止,远远不止。
清溪庄上,有穷的叮当响的人,各种鸡鸣狗盗、偷偷摸摸的事没少干,不仅那老子自己干,甚至还带了自家半大小子一起干。
还有或因为家底薄、或因为兄弟几个、或因为长得歪瓜裂枣,娶不起老婆,讨不到媳妇的,花钱从各种隐秘渠道买云贵川的女子。
若是女子在被拐被骗,或者被卖后,选择了认命,留下来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尚且还好,也许还能保住她自己的一条命,有那不幸中万幸的,几十年后可能慢慢融合成了本地人。
若是有些不情不愿不甘心,各种不驯服不认命,想方设法想逃跑的,轻则挨打挨骂,重则打断了腿关在家里生孩子。
下场还有更悲惨的,据说是买主实在折腾不起了,然后把那女子又再转手卖给了下一家。毕竟,花出去买人的钱不能亏了,继续讨媳妇也还是需要本钱的。
顾陈年就曾经在一户人家的门口,亲眼目睹过一场闹剧。
一个据说是花钱买来的哑女,性格很是刚烈,虽被卖了,虽口不能言,但身体却坚决不从,又碰又撞又哇哇大叫,宁死不屈。
然后,她被那家的老头和他的几个儿子扒光了衣服,抬进了屋子里。
当时,屋里屋外,包括院子里,很多人围观,男女老少,满满当当的。
因为看到很多人在那户赵家人门前围观,顾陈年不明就里,也跑了过去,透过人群的空隙伸头看了一眼。那一眼,让顾陈年后来很久也难以忘怀。但因为毕竟还只是个小孩子,很多事,她也无能为力。
再后来,那个哑女再没出现过在清溪,不知道她的最终结局,到底如何了。
女子本弱。
虽然人们嘴上总是说,每个生命,都弥足珍贵。但实际上,在人们的生活里,却并非真的如此。
就像清溪庄的乡人们,曾经在好多年里,也是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糟粕。那就是男子为尊,女人为卑的。
很多丈夫对妻子,那真是动辄就随意打骂的。很多老一辈人甚至不觉得那种情况有什么不对,在他们看来都是正常的。
甚至那些老太太们也没有什么反抗的意识和办法,不过是撒泼打滚,或哭天抹泪,哀嚎自己的命苦罢了。然后,待儿媳妇娶进了门,再看看熬成婆了的自己,能否再欺负下一波新来的。
后来,时代来到了顾陈年父母那代人,情况就好了很多。男人们对家中的妻子还算是有着最基本的尊重的,但要说珍惜,也未见的有太多。
一则是日子还是太穷了,没那个闲心和闲钱,忙着讨生活才是第一位的。
二则很多是父母安排、媒人介绍的,也没有接触多少时间就结婚了。因为到年龄了,婚总是要结的。
三则是既然结了,就凑活过呗。至于性格不合,言高语低,处事不同,看法不一,最多就是打骂吵闹,恢复平静,继续过日子,然后,再周而复始。
最终都归于寻常,因为结都结了,还能离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