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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难

“……”方恂默了默,“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当然是,月泉同我讲的呀。”许翎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天见到吴芷兰,你也在,她看你的眼神很,那个,不寻常,我有些好奇,就问了月泉。不过,你如果不想说,就当我没有问过,我再同你道一声抱歉。” 方恂似有些无奈,又静了片刻,才轻叹着道:“和吴芷兰成亲,一直是师父的意思。我对她并无任何男女之情,她属意之人,也不是我。甚至,吴芷兰视我,已如仇敌一般,这亲事,十有八九是成不了的。” “你若想继任掌门,非要娶吴芷兰不可吗?” “我对于师父,终究是外人。若吴芷兰始终不愿,或许师父会把掌门之位留给袁平,也未尝可知。” “纪袁平?”许翎竹回忆道,“他好像是……吴芷兰的表哥?” “是,袁平生母,乃师父胞姐。她在袁平年幼时生病离世,那之后,袁平就住到南青山上来了。”方恂淡声解释道,“不过,这掌门之位留给谁,我并不在乎。给我也好,给袁平也好,没有什么分别。” “这可是江湖第一门派的掌门之位啊。”许翎竹小声嘟囔道,就说是武林盟主,也不为过了。 听见了许翎竹的话,方恂轻笑一声:“都是些虚名罢了。” “唉,也是,你们现在的日子,就已经足够令人羡慕了。”许翎竹撇撇嘴,忽然重重叹了一声,“我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一个家呢。” 她侧过头,见方恂双眉微蹙,意识到自己话中歧义,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我不是说要嫁人,我只是……我只是想找到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自从师父走后,她如同浮萍在江湖中漂泊,饿了抓野味烤火,困了树枝房梁都是睡床,实在缺钱的时候,就去各大商贾府中走上一遭——随便摸一把银子,她都能滋润地过上数十天,她用得节俭,往往还能余下一些,分给乡下的穷苦人家。 她身怀武艺,深宅大院亦能来去自如,江湖从来不缺故事,酒肆戏坊她时常一坐就是一天。她自己一人也能将日子过得风生水起五彩斑斓,可是,当她偶尔倦了,想找一个地方安闲自在无所事事地窝上一天——她却不知道她能去哪里。 她没有家。 那竹林深处的小小木屋,没了师父,她也不想再回去了。 方恂看了看她,却淡声开口,似乎她日夜期盼辗转难眠的愿望,对他来说,也不过平常。 “这样的事情,强求无益。心安之处,便是家了。” 许翎竹默然,他说的或许不错,可她心安之处,又是哪里呢? 她低头拨弄着身边柔软的新草,余光忽然瞥见方恂腰侧佩剑,于是问道:“你的剑,剑名沉岚?” “是。” “也是南青剑派的铸剑吗?” “是。” “真好。”许翎竹羡慕地说,“好像你们每个人的佩剑都有名字,月泉的竹颜,冬冥的凌章,月清兄的炼鸿,还有你的沉岚……只有我的剑……是铁匠铺不要了扔在路边,我瞧着还能用,就顺手捡来了。” “既是你的剑,你自可替它取名。”方恂微蹙了一下眉。 “算了,我平时不常用,昨日和你打了一场,觉得它就快撑不住了。所以,还是不起名字为好,以免哪日折断了,徒增一分伤心。”许翎竹叹惋道,“月清兄说,这次试剑大会之后,会帮我向吴前辈求一把剑。我倒不需要什么名剑宝剑,我也买不起,稍微锋利一些,不要太容易生锈折断,就可以了。” 方恂顿了顿:“沉岚剑,是三年前我在试剑大会上夺冠,师父为我挑选的。” 许翎竹怔住了。 她错愕地抬起头,死死盯着方恂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他好像只是在说刚才的煎饼很好吃,可是她却张了半天的口,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你——你武功天下第一?” “怎么可能。”方恂摇了摇头,仍显得十分平淡,“三年前,先皇仍然在位,许多门派怕无故惹上祸事,没有前来试剑。江湖除了所谓名门正派,还有许多行走在暗处之人,他们,”他略微停了一停,“也不会来参与比试。” “此外,像飞春阁、织凤楼这些用刀的门派,自然无法参加试剑大会,那些德高望重的前辈,更不会自降身份,来和后辈比武。所以,我只是名门正派,年轻一辈用剑者里,武功最好的人之一罢了。” “这已经很厉害了!”许翎竹想了想,兴奋地道,“诶,那岂不是意味着,我也是名门正派年轻一辈用剑者里,武功最好的人之一了?” 方恂似乎笑了一下:“身为名门正派,理应谦虚一些。” <

> “你都如此自称了,你就不需要谦虚吗?”许翎竹不服气。 “我说了之一,又冠以众多前缀,已是谦虚之辞了。”方恂淡淡道。 “可我剑术才稍稍逊你一筹,拳脚又与你不分上下,怎么你说就是谦辞,我说就不谦虚了?”许翎竹反问。 “只是切磋比试,又非性命相搏,我自然不会拼尽全力。”方寒平静道。 “你说这话,我就不乐意听了。”许翎竹站了起来,刷地抽出腰侧长剑,“你没有用尽全力,我也没有,你怎知我就打不赢你?我们再来比过!” 方恂微怔了怔,抬起头看她,阳光自她发间漏下,她明亮而灵动的眼瞳,好似一双漆黑的珍珠。他的嘴角竟忍不住染了笑意,站起身来,轻轻拍去衣襟上的草叶,这才退开少许,抽出沉岚剑:“好,这一次,当叫你输得心服口服。” ———————————— 这一次,二人足足打了四个时辰。 天色暗了下来,云霞由金黄变作赤红,又渐渐沉寂下去。枝叶的影子都看不清了,后山没有灯光,月色在云中不明,就连对面之人的身形也成了朦胧一片,听觉逐渐取代了视觉,只有风声在黑暗里愈加清晰。 方恂长剑斩向许翎竹右肩,她听得真切,右脚后移半步,将那一剑避开,手中辨着方位,削向他手腕。方恂似乎早有预料,手腕猛地一沉,再轻轻一转,剑锋换了方向,直朝着许翎竹左肋刺去。 这一招她昨日才向方恂讨教,许翎竹忙转过右手,左脚同时向后一错,欲借力挑开他长剑,然而方恂剑势行至半路,却突然硬生生一扬,许翎竹措手不及,电光火石之间,剑锋已落在了她颈侧。 许翎竹猛地顿住身子,她再晚一瞬,沉岚剑的剑风便会灼伤她的肌肤。 “我依旧赢了。”方恂淡声开口,放下长剑。 “你……你刚才是故意用那一招的!”许翎竹突然反应过来,“你引|诱我按照你昨日教我的法子,将剑锋下行,去挑你长剑,这样你突然扬起剑势,我必然回救不及!” “没错。”方恂还剑入鞘,辨别着方位,向放在草地上的包裹走去,“但输了,就是输了。” “我,我没有不承认,可你实在太狡猾了!”许翎竹紧随其后。 “那又如何?”方恂淡淡反问,“兵不厌诈。” 许翎竹说不出话来了,她虽然不甘心,可方恂说得确实有道理。而且短短片时,他呼吸已经恢复平稳,脚步从容不迫,不像她仍旧气息未均,双腿也有些发颤——他的武功,的确在她之上。 “回去吧,很晚了。”方恂拿上包裹,回身道,“我若不出此计策,难道你我,真要打到深更半夜去吗?” “嗯,我知道了。”许翎竹跟在方恂身侧,月光拂落长衣,二人一道走入树林,“现在我承认了,你的确比我厉害。” “许姑娘切勿妄自菲薄,你剑法精妙,内力深厚,毫不逊色于我。”方恂却摇了摇头,“你担心佩剑折损,因此束了手脚,若你我交换佩剑,局面必定大不相同。再者,我今日用计,你心中必生了防备,以后再想赢你,恐怕更加不易了。” 许翎竹闻言,一挑眉:“没错,想来你剑招处处都是陷阱,以后我啊,再也不敢相信你了!” 方恂安静地笑了一笑:“接下来几日,我要去师父那里帮忙,暂时不来后山了。他日若寻到机会,你我再比一比暗器和轻功吧。” “好啊,”许翎竹一口应下,“暗器我不敢说,但轻功,你真的未必能赢我!” “是。”方恂倒是极痛快地认了输,“与你比试轻功,我并非打算取胜,只是想看一看自己所欠缺的东西罢了。” 二人边说边走,很快出了林子,视野明亮起来。许是见了烟火气,许翎竹顿觉一阵饥饿闯入腹中。 “你……饿不饿?”她摸着肚子,赧然道,“我又饿了——你去吃饭吗?” “我习惯在房中用饭。”方恂却婉拒了她,“你去找月泉他们吧。” “那好吧,”许翎竹也不强求,“我就……”她顿了顿,不远处向着他们走来的,正是林月泉、韩冬冥和林月清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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