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不来就我,我就去就伤。
江菱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腰腹间染了大片的血迹。她这一下摔得挺狠,不但把腿给摔断了,而且马蹄子那一下踏过来,直接将她的五脏六腑狠狠碾了一下。但碍于她良好的身体情况和强大的免疫力,所谓断腿,不过是个小小的脱臼;所谓五脏六腑重创,也不过是大面积地出了些血。
虽然给她诊脉的太医一副战战兢兢,小主即将归天的样子,但江菱自己心里清楚,这些伤轻则三十天,重则三个月,一定会养好的。至于所谓的生命垂危,那不过是“看起来如此”。
但因为自己必须要“病逝”……咳,是跑路,所以江菱还是要装出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暗示自己再过几天,就要驾鹤西归了,让太医们仔细些用药,那些千年人参和黄芪就别再浪费了,横竖自己用了也是无用。要是全都招呼在她身上,她自己都会心疼那些药材。
太后回宫之后,接连送了好几箱子的药材过来,据说是当年太后的部分陪嫁。
这样的举动,倒是让江菱愧疚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不管如何,江菱的病情单子,还是被送到了康熙的案头。
康熙摩挲着那份单子,面色淡淡的看不清喜怒,但捏住那张单子的手指,却隐隐地泛了白。他的案面上杂乱地摆放着十几份奏章,有来自瑷珲的,有尼布楚的,有刚刚找来的俄语翻译的,还有远在漠西的噶尔丹的部落的暗报,再有就是江南那些一直不安分、将私盐当成官盐来运作的大盐商们,全部都堆在了一起,隐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康熙用力捏了一下那张单子,便将它倒扣在奏章的下方,淡淡地说道:“继续罢。”
眼前的几个庶吉士稍稍欠身,重新开始阐述江南一带的仕子科举;在庶吉士的后面还有两个大学士,正在准备给他禀报瑷珲的沙俄逃犯侵占民居一事。今年注定是一个多事之秋。
等那几个庶吉士、大学士都禀报完了,康熙又见了见那位刚到京城的俄语翻译,问了他一些话,便让梁大总管带下去安置了。等到案面上的奏折一封封处理完毕,全都封好了送回吏部,康熙才又重新捏起那张病情单子,狠狠地捶了一下案面。
东暖阁里没有别人,只有更漏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水。
已经过了酉时了。
康熙挥挥手,让人撤了端上来的食案。他没有胃口,即便是往日惯用的饭食,也甚是无滋无味。他走到外面,才发现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似有几分春意绵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给他举了伞,踮着脚尖,似乎是有些够不着。康熙在雨里静立了一会儿,顿觉烦躁。
那张薄薄的纸便被雨水浸润透了,在他的手心里揉成了一团。
小太监是头一回送他离开,拿不准康熙的喜好,便惴惴不安道:“万岁爷……”
康熙嗯了一声,却没有回头,吩咐道:“去太皇太后那里。”
小太监唉唉地应了,踮着脚尖撑着伞,一路小跑地跟着康熙。绵延的细雨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再加上似乎永无用尽的灾报、战事、吏事……简直是一刻不安宁。
——已没有一天的安生日子。
康熙走进太皇太后宫里,照着往日的惯例,给她问了声安。太皇太后依然在慢悠悠地品茗,偶尔轻飘飘地掠过来一眼,又微微地摇头。康熙笑了笑,给太皇太后泡了一壶茗茶,又陪着说了些话,才看似无意地问起,江菱的伤势如何了。
太皇太后递过去一张纸,道:“看看这个。”
康熙接过那张纸,大致浏览了一下。这是太医们刚刚下的病情诊断,上面详细记载了江菱的伤势,据说是五脏六腑移位,大出血,但是好在江菱年轻底子好,虽然濒危,但还能用参汤之类吊着一口气。至于她的脚伤,则被一笔带过了。比起其他的伤势来,一个小小的脱臼,实在是微不足道。
太皇太后搁下茶盏,慢悠悠地说道:“我替你问过了,今儿是在路过小树林时,马儿不知怎么的受了惊,一头磕在尖石头上,将里头的人摔了出来。那时太后刚好在外(如厕),车夫亦跟着侍卫们在一处歇息,云常在说自个儿累了,想在车里歇个午觉。这好巧不巧地,便摔了出来。”
更加不巧的是,被马儿一下子踏在身上,不死也去了半条命。
康熙脸色隐隐有些白,但却不曾多说什么,只稽首道:“多谢皇玛嬷。”
太皇太后笑了一下,又道:“你的常在我自然给你看着,她在这里养伤,没有什么坏处。瑷珲那边的事儿如何了?沙俄的那些囚.犯,当真越过两国边境线,占了瑷珲的民居么?”
康熙听到瑷珲二字,语气微沉了下来:“不单止是瑷珲,从瑷珲往北的一大片边境,俱有沙俄的影子在。皇玛嬷——皇玛嬷当真以为,那些都是囚.犯么?”
太皇太后轻轻咦了一声:“你是指……”
康熙捏了捏白瓷杯的杯沿,眼里隐隐有些狠戾之色:“那些‘囚.犯’,数量也未免太多了。”
太皇太后是何等聪明的人,只言片语间便明白了康熙的意思。“你是说他们让军.队假扮成囚.犯,再伺机占领那一片地儿?这、这……唔,这倒是说得通了。要是顺利,便能一日日地蚕食;要是不顺利,便能将过错全推到‘囚.犯’们的身上,倒是一步好棋。”
她思量片刻,又微微颔首道:“你的猜想不无道理。”
康熙揉了揉眉心,又将眼前的茶盏推了推,道:“孙儿先去瞧瞧她。等瞧过了,再来同皇玛嬷细细商议此事。下午乾清宫里乱成一团糟,众说纷纭,也拿不出什么章程来,孙儿便想等大朝会之后,再由大学士拟个草诀。皇玛嬷可有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