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如何解开殷珠的执念离开幻境这件事,春生三人曾多次商讨过。毕竟执念二字太过宽泛,他们得到的线索又太少,唯一针对性明确些的,就是进浮屠塔前看见的那一幕。 可师兄师姐们所写的中又很明确讲过这一点——那一幕画面是很重要的信息,与执念紧密相连,但不可全信,因其具有迷惑性。 那就先暂定一个宽泛些的目标,保护武威镖局总归是没错的。 至于殷珠心心所念的,是保护镖局中人还是维护住大祁第一镖局的威名,亦或是其他,只得走一步看一步了。 其实三年前镖局发生过一次动乱,那是齐家镖局下的套,借合作之名行陷害之实。 亏得殷珠机敏,不然镖局最为重视的信义便折损在那儿了。 那段故事传得挺广的,故事里的少当家聪慧勇敢,谨慎且果断,看穿齐家镖局的歹毒计谋,揭穿对方的失信失得。耀目明珠之名传得越发远,人人称赞她少年英才,不堕其父威名。 便是春生三人,也都是从旁人的口口相传里听说这件事的。 可故事里没说明珠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春生看着殷珠归来后遮掩着养了大半年的伤,看着她练枪练得越来越晚,看着她处理事务越发娴熟,看着往常不爱看的人每每得空便往房里钻。 殷珠甚至已经对跟人打交道产生了不喜与厌恶的情绪,可总有各种各样的人需要会见。 那需要圆滑,需要八面玲珑。 少年人总希望善者有善终,恶者得恶报,见不得昂扬上进者折损于不公,见不得怡然自乐者困囿于痛苦。 也自然不能看着镖局有坏蛋而无动于衷。 这三年里,三人协力引出了不少其他帮派的人,独独富贵哥因其疑似敌国奸细的身份而被留下观察。 此外,随着殷珠对外展现的能力越强,对武威镖局的觊觎也逐渐减少,镖局大体也算得上平稳。 至于最近的变数江来——江来是一个怎么看都带着疑点的人。 新的变数出现了。 或许他能成为突破口。 喵!喵! 春生绕着陈玉脚边打转,胖胖,胖胖,江来他有问题! 仗着物种有别,春生的怀疑毫不遮掩。 陈玉轻叹一声,从地上抱起小猫。江来身上是有疑点需要重点注意,可从这些天的观察里来看,江来除了养伤便是看,待人也很温和,在镖局里的风评不错,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绒绒的反应太大了,甚至还因为江来在沐浴时不喜有旁人服侍靠近,而怀疑对方是不是在沐浴的时候与旁人通信交谈。 陈玉颇有些无语地盯着,要不是他拦着,绒绒就要在人家洗澡的时候闯进去了。 真是的,你又不是只真猫! 为了安抚春生,陈玉只得跟听不懂话似的,冒失地在对方沐浴的时候“误入”了,得了对方好一阵冷脸。 那也没发现什么。 可春生仍是急躁不安着的,问她有没有发现什么,春生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不管怎么说,也不愿意靠近江来。 种族不同语言不通果然很麻烦,陈玉长长地叹了口气。 春生也喵了一声,真是难搞。 一人一猫,相顾叹气。 片刻后,春生的眼睛睁大眼睛尖锐地叫了一声,从陈玉怀中挣扎着跳下去,扑进了花丛里,转瞬便不见踪影。 和谐的氛围顿时被打破。 陈玉也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回头一瞧。 果然。 “江公子,富贵哥。” “陈小哥。”江来温和笑笑,富贵哥随后也应了声。 陈玉看了看富贵哥嘴角压不下去的笑意,心里略微有些留意,但也没多管。 “我刚刚好像听到了猫叫,咳咳,是小咪吗?” “是小咪,但是刚从我怀里跑走,扑蝴蝶玩去了。”顿了顿,想着对方的伤,陈玉还是提醒道,“虽说已经临近五月,暖意渐升,但东风料峭,还需注意多加衣物。” 江来含笑应下,又说,“我养病缩在屋子里很久了,想出去走动走动,看看外面的风景散散心,要一起走走吗?” “好哇,锦安城我和富贵哥熟啊,我们带你四处去看一看逛一逛。” 三人便一同离开了镖局,来到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锦安城是水陆交汇之地,往来贸易发达,商贾云集。纵是陈玉特意避开了人最多的那几处,但这条街行人仍
是络绎不绝,路边茶坊酒肆林立,摊边小贩的吆喝声与叫卖声响成一片,热闹非凡。 为防着行人冲撞了伤还没好全的江来,富贵哥与陈玉便一左一右的护在两侧。 三人缓步闲聊,从锦安风景谈到坊间趣事,又从国策谈至将来。 此时正好聊到了陈玉的头上。 陈玉笑嘻嘻的,“我嘛,当然是想跟着少当家做事,再练一身好功夫。”又把问题抛回两人。 江来好奇看了看街边小童玩耍着的空竹,思索了一会儿,“约莫是做个医师吧。” 至于富贵哥,他说的是想过上好日子。 江来打算开口继续说什么的时候,发觉前方出现了骚乱,人群聚在一团。 三人便打算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拨开围观的人群,才看见是一个小孩子倒在路边,两眼上翻,四肢抽搐,口吐痰沫,估摸着年纪不过八九岁,着实可怜。 旁边也无人照看,路人围观着怕惹事不敢上前。 从旁人的零碎议论里,几人了解了个大概。原来是小兄弟俩一起在街上闲逛玩耍,其中一个突然发病倒地不起,另一个孩子急忙跑走,约莫是去找家里大人去了。 江来皱了皱眉,喊陈玉上前扶起孩子的上半身,又蹲下为孩子切了脉,看了瞳孔,撩起衣摆轻轻按了按肚子。末了,喊富贵哥来压制住孩子的四肢让其不要乱动,又从怀中取出银针,扎于额间头顶。 随着一针接一针落下,小孩抽搐的动作也趋于平缓,异样的症状逐渐消失。 见着江来收针,旁边急匆匆赶来的中年男人,满面担忧的出声搭话,“大夫,我家孩子这是……” 江来缓缓起身,看向那中年男人,“暂时止住了,现下是累着睡着了,没什么事。你是那孩子的父亲吗?” 瞧见对方点头,江来开口,“约莫是食痫。”又问道,“他平日可是饮食不规律?” 中年男人苦着脸,“这孩子平日里挑食挑得厉害,吃得少,我强行喂饭他就哭。他娘去得早,我在外面做生意的时候都是他哥俩在家,我总不愿意在吃食上严苛,做完生意回家爱多带些零嘴。近些日子我带他们来城里,要忙生意,有时候照顾不到,便给钱他们哥俩自己买。我回客栈的时候问他们,他们总说吃饱了,我也没多注意。谁知道……”又想起些什么,急问身旁的孩子,“岳麒!你给你们的钱,花哪儿去了?是不是没吃饭?骗我了没有?” 看着岳麒低着头不说话,中年男人心里又急又气,“还不快说!弟弟刚才病着了你没看到吗?还不都跟大夫说清楚!” 孩子约莫是被父亲的责问吓住了,抽抽噎噎的,“吃、吃饭了,我跟弟弟吃饭了,嗝,但是吃的零嘴……嗝……比较多……嗝……”说到后面,声音已是低不可闻,低着头,不敢看中年男人。 “你!”男人心头火又起,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打过去。 江来忙伸手拦下。 仔细一看,那哭泣打嗝的男孩与自己怀中的孩子模样一般无二,原是双生子。 陈玉看着那孩子抽噎打嗝停不下来的模样,叹了叹气,伸手将孩子拉到自己身边,安抚地拍了拍对方后背。 中年男人看到孩子被自己吓到,心下也是懊悔,忙放软了语气安抚着。 江来缓声开口,“那就是了。小儿稚阴稚阳,脏腑娇嫩。若饮食不节,过食肥腻油腻甘甜的食物,难以消化,损伤脾胃。咳咳、胃火旺盛,灼伤筋脉,则四肢抽搐。肠胃积滞,生痰生湿,蒙蔽清窍则突然昏倒,口吐痰沫。” 又嘱咐那中年男子,“我稍后给你写个方子,你去药房抓药回去熬煎就是了。”顿了顿,“幼童身体还未长全,与大人还是有所不同,多加注意,不可过于放纵。” 那中年男人从陈玉怀里抱回昏睡的孩子,连声应是,又是一连串的道谢,拿了借来的纸笔问江来写了药方,又问了江来的姓氏住址后,抱着孩子匆匆回家抓药了。 几人目送着那父子三人远去后,陈玉看了眼头顶上的太阳,发觉有些口感舌燥,想着江来现下既无生计,也没有镖局发的月钱,便略有些嬉皮笑脸的说着要请两位哥哥喝个茶水。 江来也不客气,笑着说好,富贵哥见江来答应了,也跟着应了声。 恰好前面不远处临街有间茶肆,几人便顺势落座要了茶。 桌子面上有些水渍和茶叶渣,估计是前头的客人刚走,店主只来得及收了个茶碗,桌子还没擦三人就坐下了。陈玉看着怪不舒服的,就打算拿起挂在桌边的抹布擦一擦。 却见一只手先他一步拿起了抹布擦起了桌子。 富贵哥拿起的抹布,擦的江来面
前的桌子。 富贵哥擦完了江来面前的,又擦起了自己的面前的,打算把抹布放回去的时候,察觉到什么,抬头一看,原来是陈玉在直直地盯着抹布。 富贵哥有些尴尬的一笑,手转了个弯,打了个哈哈,“险些忘记了。” 陈玉心里留了个心眼,嘴上却不饶人,“富贵哥,我可是看见了,你手都放回去了,什么时候你和江公子关系这么好了,你都把我搞忘了。” “嘿嘿,这不是想着讨好讨好江公子,从江公子身上多学点,毕竟刚刚江公子的医术你也看见了不是。” “诶诶诶,没想到富贵哥你这么有心机!江公子,你可不能偏心,喝了我的茶,可不能只教富贵哥不教我了!” 江来则是含笑看着两个人插科打诨的闹。 喝完了茶,几人就打道回府了。 回去刚好赶上镖局的午饭。 毕竟,陈玉跟的镖少,拿的月钱有限,这附近的酒楼又贵,两个成年男人一个半大小子的饭,他目前可请不起。 回到镖局,在一处岔路口,几人就分开了,陈玉回自己的住处,另外两人则是回了江来的院子。 陈玉走了一段路,步子渐渐停下来,回头看着江来二人离去的方向。 回忆起几日前,江来说自己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不需要两个人照顾,又听说陈玉之前一直在练武,不好一直耽误,富贵哥的活倒是比较清闲,就干脆让 陈玉带着小咪回去了,留富贵哥一人照顾就好。 对方都这样说了,陈玉也不好强行留下,只能说好。 这原也没什么。 只是…… 陈玉想起分开时看到的场景——富贵哥落后半步跟在江来的身侧,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只见富贵哥腰微弯,点着头回答着。 陈玉的眼睛微微眯起,想着今天两人一路的表现。 不像同行友人,倒像主属。 这可就有意思了。 在陈玉怔愣之际,一道呼声传来。 “陈玉!” 陈玉回神,看向声源出,原来是常跟他一起练武的武鸣。 那个以嘴欠在镖局闻名的武鸣。 武鸣小跑过来,“我出门打算去吃饭,望见你站着一动不动,跟被雷打了似的。”又拿胳膊肘撞了撞陈玉,“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吃饭都不积极了。” 陈玉回撞了回去,“你才跟被雷打了似的,我是在思考好不好。” “思考?” “嗯。” “就你?” “不行吗?” “行,当然行哈哈哈哈……” 陈玉甩了个眼刀过去。 “你要是不说,别人还以为你是中了邪被定住了嘞哈哈哈哈……不会是在装深沉耍帅吧你!”武鸣笑得根本停不下来。 “你哪儿来那么多词。”陈玉冷了脸。 武鸣止住不笑,“你不会生气了吧?”看见陈玉表情稍稍舒缓点后,又放声大笑起来,不顾陈玉阴沉下来的脸色,“真的生气了?就因为开玩笑说了两句?这有什么好生气……哎哟,谁在咬我!” 陈玉低头看去,原来春生在咬武鸣的腿。 看见武鸣准备抬腿把猫甩下去,陈玉心里一惊,连忙出声,“这是少当家的猫!”又赶快把春生抱走。 武鸣揉了揉腿,疼得他嘴里“斯”了一声,看见那猫圆溜溜的眼睛在瞪着自己,有些不悦,“好端端的,这猫咬什么人!” 陈玉抚摸着白猫顺滑的皮毛,安抚着春生。 随着进入幻境的时间越来越久,春生越来越被猫的习性所影响,渐难以控制,听见有人说话在欺负陈玉,忍不了一点,直接咬上去了。 听见武鸣说话,陈玉皮笑肉不笑的,“这我怎么知道,说不定是你笑得太大声,惊吓到他了。我先回去了,就不跟你一道了。” 言罢转身就走。 武鸣此时也跟忘了疼似的,“真生气了?不至于吧,就几句话……” 陈玉再次转过身,看着武鸣,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讲话真难听。”如愿看见对方僵硬住的神色,又接着说,“之前他们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不信。” “啊?我……我……” 陈玉没再理会对方,抱着猫扭头就走。 春生在他怀里,愉悦的喵了一声。 陈玉的眉眼也舒缓开来,小小的哼了一声。 真是的,讲
话真不好听。 又不是春生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