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朝暮睡着前一刻,闻到一股异常浓烈的雪松香气,简直如一块湿帕从背后猛然捂住口鼻,呼吸不得。她翻了个身,心道今日慕容恪屋内的熏香怎么这样厉害,都受不住想出去透会气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随即失去意识。灵台跌入万丈谷底,被重重迷雾封锁。
“啊——!”
她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地上跳起来。脚踝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惊叫一声后又摇摇晃晃一屁股摔下去。
身边有男声道:“抱歉,没注意看路,不小心踩到你脚了。”
“……”她瞪大眼睛,朝声音来源看去,男子站在离她尺寸之地,金发红衣,身形挺拔,背后背着一把玄黑色长剑,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段朝暮下意识说没事。话一出口,觉得不大对劲。自己一个大活人躺在路中间,要如何才能“不小心”踩到?除非他是瞎子。
她又抬头看了看男子的眼睛。恰好男子也正低头瞧她。两人视线相接,他浅金色的眸子里倒映出她好奇的表情。
四下光线极暗,月亮格外惨淡地挂在天上,一点云雾也照不透。她奇怪地嘀咕:“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又是谁?”
男子毫不含糊,回道:“出现在这里是你的福气,遇见我更是你的福气。”
“那这里是……”
“往前是黄泉,往后是人间。”
“……”
段朝暮不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已经死掉了。如果是后者,死在王爷榻上,岂不是格外晦气?王爷会不会介怀这点,然后不再照顾苏苏吧?
她转念一想,如果以这个理由,把苏苏送回西北,倒也不错。但这样一来,无人管着苏苏,死丫头可能过两年还要惹事,倒是就没有人能保她了。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段朝暮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
“问。”
“我是人是鬼?你是人是鬼?”
这次男子没有回答,只伸出一根长长的指头,指了指地面。
段朝暮纤细的影子遥映在破旧的石板路上,被裂痕分割切隔成无数碎片。而男子脚下空空如也,没有影子。
“哈哈,原来如此。”她头皮发麻,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谢谢鬼大哥相助,段某人这就离开。”
说罢,头也不回,撒开脚丫子就往回奔。
但她忘了之前自己脚踝被踩,这会还伤着,根本无法支撑身体重量。仅仅跑了两三步,右脚一软,再次摔在地上。
身后鬼把她从地上拎起来:“你跑什么?”
她瑟缩如小兽:“我在阳间还有心愿未了,鬼大哥你行行好,看在我还没死透的份上,先放我回去两天成不?”
他哦了一声,问道:“什么心愿?相遇即是缘,我愿意为你代劳。”
她转了转眼珠子:“想跟王爷再睡一觉。”
“……”
但凡换个脾气不好的鬼,多半会觉得她在故意挑衅。但眼前这只不然,居然真的松开段朝暮,拍掌大笑:“不错不错,死前也要花丛风流一番,我很欣赏你的作风!”
段朝暮一听有戏,眼睛直发亮:“所以可以放我回去?”
“不可以。”
“……”
“放你回去也不是不行。”鬼魂有种很欠打的意味。说了半句话就停住,随后慢条斯理整理起自己的衣襟。他衣上的红十分诡异,不似常见的赭红,鲜明艳丽到刺目,段朝暮从未见哪家染坊能染出这种颜色,更像是人血喷溅所致。
“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他冲段朝暮一笑,笑中多不怀好意。她被他身上的阴气呛到,寒意往四肢百骸流窜,急忙往后挪了挪身子。
鬼魂跟着蹲下来,居高临下,很有审视的意味:“我出来得太久,有些迷路,你带我找到来时的路,我就高抬贵手,放你一马。”
“啊,是这样啊,鬼大哥你不早说。”段朝暮心道你来时的路,不是阳间就是阴间。一只鬼绝对回不到阳间,显然终点只能是黄泉。那自己进了黄泉还能有命出去?“可我是第一次来这里,你说的地方,我应该都不太认识。要不你去找别人帮忙?”
“是吗?”他皱起眉头,苦恼道,“那就很可惜了……”
他没说可惜什么,但段朝暮不难理解他的意思。
要么走一段路,进黄泉变成尸体,要么现在变成尸体。
她想了想:“我带你走。”
“你不是不认识路吗?”
段朝暮相当诚实:“晚点死总好过早点死。说不定路上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我就能逃脱了呢?”
鬼魂再度大笑起来:“你真有意思。那好哦,我很期待你的意外出现。”
“……”
她瘸着腿,走不快。相反,边上那只鬼相当欢脱,蹦蹦跳跳,一会蹦跶到她前面,一会落到她后面,到处沾花捻草,破坏树木。他经过段朝暮身边时,连风都没有,她只能感觉到一阵阵往骨子里钻得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