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散席,慕容皝留慕容翰到前殿再谈正事,大概又要准备杀人了,不知道遭殃的是宇部还是拓跋部。兰非晚见他天亮前大概率走不开身,也不着急回去了,坐在殿小门处的栏杆上,晃着双腿,等那个令她颇有些心绪不宁的逞强少年。
她等了没一会,果然慕容恪又过来老地方,扶着那棵树,再一次吐了起来。
他整个晚上几乎没怎么吃东西,一直在喝那些又冷又烈的酒。此刻,已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是一昧弯着腰,难受地干呕。
等他干呕得差不多了,兰非晚才跳下栏杆,给他递上一块自己的手帕。
慕容恪以为她早随第一批人离开了,这会冷不丁再看到她,神情都呆愣愣的。
他手里握着她的手帕,上好的绸缎面料,绣着江南三月的草长莺飞,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充盈其间……他舍不得把它弄脏,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叠好,收进袖中。
兰非晚只当他喝得太多,已经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了。叹气道:“你今晚回家吗?”
“嗯……”
“你喝成这样,你娘不会担心吗?”
“……”他愣了愣,认真思考了下这个问题,然后道:“城南有无人茅屋,我在那过一晚……”
喝成这样,肯定离不开人照顾了,他居然还要一个人待到天亮。她想他过去很多次应当也是这样,但凡生病受伤,在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必定孑然一身,忍着病痛一言不发,好转后再装作无事发生般回家。他跟他母亲两个人相依为命,哪里忍心看唯一的亲人难过?所以只能不断地委屈自己。
她牵过他的手,把他带向自己车辇方向:“你跟我回去吧,我那里有人可以照顾你。”
“不要……”
“能自己上车吗?”
“……能。”
……
下了车辇,他又吐了一次。其实在车上就想吐,但他不敢,害怕弄脏她的地方,也不敢出声要求,唯恐她责怪自己多事。
兰非晚把他扶进自己的下榻处。本来想带他去客房的,但好巧不巧,留在宅院的侍女见她这几日都不在,就趁天好把所有被褥全浆洗了一遍,现在还整整齐齐晒在院子里。无奈,她只好把他扶进自己房间。
“咳,这个榻我睡过了……”她有点尴尬,“你介意吗?但是你介意好像也没什么用,因为我家现在就剩这一套被褥能睡人了。”
“……”他红着眼,坐在榻边,呆呆看着她,有种在听她说梦话的感觉。
她居然让自己这个浑身酒气脏兮兮的人睡在她睡过的地方,还问自己会不会介意?她怎么会这么好……
他想拒绝的,说不用麻烦,不方便的话自己可以走,或者地上躺一晚。但现实是,他相当可耻地沉默着,假装彻底醉了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甚至想扇自己两巴掌。上回同床共枕可以说是急着带叔叔回国,人命关天拖延不得,这回可什么借口也没了,自己明明知道她在说什么,也明明知道继续沉默会发生什么,可还是暗暗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想靠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果不其然,兰非晚以为他醉到说不了话了,就嘟囔着:“睡吧睡吧,先在这里好好睡一觉,明天让臭脸世子好好犒劳你。对了,你要不要喝醒酒汤啊?事先声明,我不确定我姑姑派来照顾我的人会不会煮。不会煮的话,给你熬点红糖水?”
他急忙分神去思考她问题的答案,忽然感到脑侧力道一松,她居然解开了他的发辫,纤纤细指在他几缕卷到一起的金发间穿梭,轻轻柔柔将其梳顺。
“好吧,看你这个样子,估计也不会再想喝东西了。明天我让人早点起来给你煮碗热粥,我也喝点,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
兰非晚有个小习惯,就是说话时手上动作不停。比如现在,她以指为梳,理顺慕容恪的长发后,又开始把玩那根发带,最后还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结。
她是无意识的举动,觉得他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而慕容恪心里想的是,好想把发带的另一端绑在她手上。
这样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手腕一圈的温度相当滚烫。她碰过的每一处地方,他都会在无人时端详良久,随后反应过来,红着脸暗骂自己莫名其妙。
兰非晚看着他:“衣带你就自己解吧,我帮你好像不大合适。”
他嗯了声,很小声道:“谢谢。”
侍女端来才烧好的热水,兰非晚往里面混了点冷水,不至于烫到他,然后坐到他身边,托腮瞧着他一点一点慢慢喝下去。
“抱歉……”喝完水,他比原来更清醒一点,“我这个样子,让你见笑了。”
“哪里见笑了?臭脸世子能有你这样好的亲人,我羡慕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