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两人晨跑回来,换衣服时在浴室不期而遇,索性就地把昨晚还剩的一个给用了。 差不多结束时,胡珍给她发了条消息,中心主旨有两个,一个是去她家接的时候没找到人,问她在哪?如果是在野战,麻烦二位看看周围有没有摄像头。 二是通知她,昨晚的晚宴他俩一起走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公关部问怎么处理。 司黎看完,拿着手机在江修暮面前晃了两眼。 第一条两人正处于‘贤者模式’自动忽略,第二条江修暮瞥了她一眼,意味明确。 司黎当没看见,把地址发过去,还振振有词地同他讲:“大总裁下次别这么高调了。让公关辟谣我都没底气。” 毕竟跟别人传得再离谱也假的,跟他是真真的,还比传言更离谱。 “没底气?” 江修暮放下手里的吹风机,面无表情地掰着手指,跟她细数:“2015年二月,巴厘岛度假被拍,你公关说我是你表弟。” “201年七月,香榭丽舍大街,你说我是新雇的司机,跟在后面是负责拎包。” “2018年十月,拉斯维加斯——” 后面的话被司黎用唇堵住。 她重重地亲了他一口,然后松开,坐在岛台上笑,把手搭在他肩膀,无所谓道:“行了行了,这次冷处理。”这狗男人记性真他妈的好。 江修暮这才重新拿起吹风机继续给她吹头发,不算太满意地“哼”了一声,“你心里有数就行。” 当他不知道?这没心没肺的妖精,压根就没想过要承认他。 他提过两次,都被她一句“人在你床上就行了,男人还要什么名分”敷衍过去。 这句话有点歪理在,江修暮之后确实没好意思再提过。 当下,说冷处理哄他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司黎刚刚亲他的时候,脑子一转想到自己有剧要播了,有点绯闻刚好加热度,顺便解绑之前的荧幕p。一举三得了。 她从来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对待江修暮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 当然,前提是他身上有“利”可图。 这一点他们俩都心知肚明。 临走前,江修暮送她到车上,没忍住多说了两句,让她“照顾好自己”,以及“别太辛苦了”。 没想到,这次司黎没用“知道”两个字搪塞他,反而多看了他两眼,伸手帮他整理好领带,回了句:“你也是。” 出乎意料。江修暮抿住唇,定定地望着她。 司黎也抬眼,对视两秒,她从车里探出身子,他张开双臂揽住。 两人旁若无人地接吻。 胡珍斜眼睨他俩,咳了一声,“差不多得了。你是去拍戏,又不是上刑场。” 横店到上海才四个小时,至于吗? 司黎扫兴地白她一眼。不至于,但按照他俩的忙碌程度,再见面少说也要个把月之后了。 算了,个把月时间也不长。 司黎退回来,举着墨镜,跟他摆摆手,“走了。” 这次告别她已经算很有仪式感了。 江修暮没什么挑的,退后几步,点点头,“走吧。让司机慢点开。” 车窗缓慢合上,黑色的保姆车从昏暗的停车场驶向明亮的出口,最终消失在视线里。 男人转过身朝更暗处走去,拿出口袋里一直静音状态的手机。 屏幕还亮着,一个没有任何备注的来电。 下面地址显示的是澳门。 皮鞋一步一步踩在水泥地上,在空旷的停车场发出一串哒哒的声响。 “老板,姓钱的昨晚输红眼了。他老婆来找他,也被他抵出去了。今早他老婆坐飞机走了,两人走之前吵了一架,姓钱的现在还没来。那边让人来问,什么时候收。” 江修暮沉默地听着电话,沉静的眸子里不见刚刚的半点温情。 他面不改色地听完,语调平静地问:“到现在为止,他输了多少?” 对面答:“至少大半个身家。” 男人冷漠道:“还不够。拨一千万过去,今晚给他点甜头,确保他继续赌下去。人不能离开澳门。” “收到。老板,那什么时候我再打给您?” 什么时候。江修暮眯了眯眼睛,看着面前电梯血红的数字一层一层降下来,最后跌到底。 “到他不得不死的时候。” 说完,男人淡定地挂断电话,迈进空无
一人的电梯里。 门再次合上,楼层开始上升。 横店,某私房菜馆—— 司黎拄着下巴,从容自若地斜眼瞧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人,和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年轻,默想,多少年了,吴光前这老不死的,还是这么爱摆排场。 而走进来的吴光前也是一眼就看见了她,不过他立刻避开视线,当作没看着,转而去和导演李艾浦寒暄。 “哎呀,李导,我们也是很多年没见了。” 李艾浦呵呵笑,被赶鸭子上架地握上他的手,“是很多年了。真没想到吴大师您今天就来了。” 吴光前一摆手:“哎,这话说的。一听你有事找我帮忙,我这不得赶紧来,可不能耽误你这大导演的事啊。” 李艾浦只好笑:“是是是。这次有劳您了。” 这话司黎在旁边听得直乐。果然是京剧“名家”,说的比唱的都好听。 什么帮忙啊,分明是最近没活接了,闻着铜臭味就追来了。 低眉喝了一口茶水,司黎再次抬头,也换上了一副笑模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李导啊,你这可真不够意思。把我老师请来,都不跟我说一声?存心让我怠慢他老人家啊。” 她先对着李导假意嗔怪,接着,转面向吴光前。 看见他笑容僵了一瞬,司黎眼睛慢慢弯成月牙,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师父。” 十五年,的确是很久很久了。 可时隔十五年,见到她还会慌张的人可不多。 至于原因嘛司黎转着手里的酒杯,不言自明,笑容愈深。 她对面,吴光前的皮肤已经老得下垂,眼窝深陷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想起来什么,眼里泛起了一丝警告的冷意。 2000年,冬至—— 那一年,京市下了好大一场雪。 绘春梨园的院子里雪堆积了一天一夜,没人扫,厚得几乎要没过成年人脚腕儿。天足够冷,就算有太阳,雪也化不透,泛着冷光的表层会结上薄薄的一层冰,人踩上去嘎吱响。 这样的天气,梨园里最勤勉的弟子也迈不出屋门。 而这样的天气,冷风呼啸的院子里却跪了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 膝盖下面的雪早都被她的体温融化,沿着她小腿周围,冰雪融得滴水,裸露出下面青色的石板砖。这是有年头的老砖,比冰冷,比雪硬。 但更硬的是小女孩的嘴。 师姐看不下去,已经劝了她好几遍让她进去认错,司黎梗着脖子,全身哆嗦,牙齿颤得打架。 她咬紧牙,挤出来的也就只有一句话:“我没唱错。” 一句“四下楚歌声,大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今日大师父考核,只有她唱成了“大王意气竭”。 可吴光前昨晚就是那样教她的,她一个字都没记错。 “我没唱错,我师父就是这样教我的!” 屋外,小女孩宁可跪在雪里也不认错,屋内,吴光前在椅子上握紧了拳头,如坐针毡。 他倒不是怕个小女孩,更重要的是,有小兔崽子偷偷帮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虽然梨园里师父训徒弟是正常,但毕竟年代不一样了,又是司老爷子唯一的孙女,即便海城离这儿八十丈远,他吴光前也得罪不起这么个人物。 可要他腆着老脸承认是自己教错了? 吴光前在众位师父和徒弟面前更拉不下来脸。 思来想去,吴光前拳头狠狠一锤桌子,越发觉得新收的这个徒弟可恨,要不是她小小年纪一身反骨非要跟他对着来,不肯给他端痰盂,害他下不来台。他也不至于略施小计去陷害一个孩子。 现在她又在外面叫嚣,弄成不可收场的局面。 跪了快两个小时了,屋内有别的师父看不下去了。 一位教武生的师傅走过去,嗓音洪亮地问他,“光前,是不是你真教错了?”那小孩才不到五岁,大冬天的跪了这么久都不改口,他一个大人看着都佩服这股劲儿。 吴光前从椅子上跳起来,恼羞成怒地反驳:“你懂什么!这丫头就是不想学!真以为耍点滑头就能治住我了?!我是她师父,什么样的倔驴我没治过?” “今天我非得让她知道厉害,敢跟我玩弄鬼掉猴这一套!” 吴光前薅起一边架子上唱戏用的鞭子,火急火燎地走出去,往下甩了一鞭子,崩起的雪星子溅了女孩一脸。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认不认
错?!” 四岁半的司黎抬起头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他看,睫毛上凝着冰碴,嘴唇冻得发紫,说话时牙齿颤得差点咬舌头。 “我没没唱错。是你教我的。” “让你嘴硬!”一时激愤,吴光前气急败坏地抽了她一鞭子,正落到背上。 躲在门帘后面偷看的女孩们尖叫起来,嚷嚷着往屋里躲,一会儿喊“吴师傅打人了”,一会儿叫“小师妹挨打了”。 惊扰了班主走出来看,院子里的小身板没撑住,已经倒下去了。 昏过去前,司黎嘴里念叨的最后一句话,仍然是“我没错”,还有一句“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