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重更深,树影婆娑,天上弯着新月,也隐没在层云后,月华微弱,凉光纤细,唯有熄了灯火,方能窥见一星半点。
外头的薄雾渐渐浓了起来,风一吹,便如滚滚细尘,翻涌而来,糅杂着不明底细的妖邪之气,令人蹙眉。
云渺渺抱着桑桑,沿着庭中小径往前走,这客栈虽说简陋,后庭倒是收拾得颇有几分模样,铺着青瓦的亭台旁,是一汪莲塘,冬夜中,浮着细小的薄冰,正缓缓连成一片。
水边一株垂丝海棠,落尽了枯叶,而今只剩漆黑的枝丫,由粗及细,自疏至繁,倒也别有一番情致。
她想起了那掌柜的时时沉着的脸,明明是打开门做营生,却诸事不管,与眼前这般温柔雅致景色倒是大相径庭。
怀中的鸟似是蹲麻了脚,忽然扑棱了一下。
她低下头,却见那双碧色的小眼睛里透出一阵心虚,竟是连看都不敢看她了。
她想起霓旌方才的话,浑不在意是说笑了,自己养了八年的命兽,本该生死相依,互相信任才是,但直到今日,她才亲眼看见它喷水吐火,亲耳听它开口说话。
这算被骗了吗?……应当不算,但总归还是有些膈应。
“主上,我……”桑桑小心翼翼地望了她一眼,“您是不是生气了?”
“没有。”她脱口道,想了想,又改了口,“……有点。”
“……”
沉默了片刻,桑桑犹豫地开了口:“主上,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水火之术我……我之前就会一点,但是看主上好像用不着便没有多事,说话也是,这世上能口吐人言的灵兽很少,您平日里就不大中意招摇之物,我怕我一开口……您就不敢要我了。”
这话说得属实可怜,平日里那副生人勿进的样儿荡然无存,巴巴地用爪子挠着她的掌心,似是怕她狠下心来记恨与它。
云渺渺被这小爪子挠得手心儿痒,终于看了它一眼:“修士召唤命兽,总归是要晓得它的本事的,你不说,我便只当你是乌鸦了。若是遇上不得已的时候,我该送你走还是留你一通对敌?”
她曾见过孟逢君与毕方比肩作战,也曾听念归说起她是如何与那只腓腓一同退了山下作乱的水鬼,得了端华一句“不错”。
但放在桑桑身上,她却是想也不敢想的。
她曾打定主意,若是哪日遭了难,先想法子把它送走。
不过眼下,看来是她想多了。
那一口三昧真火,连魔尊都束手无策,真真是厉害得很。
可她这个主上,甚至连听都没听过。
闻言,桑桑鸟躯一震,不知为何就慌了起来。
“我……主上我错了!”若不是一双鸟腿,它多半得当场给她跪下,“我会吐三昧真火,也会御水之术,还会做饭会布阵,主上您别生气!我……我什么都会!”
这一急,声音都有点哽咽。
云渺渺想不通它怎么突然这样怕,不过既然知错,倒也不是那等没有心肝的畜生。
“你是从哪儿来的?”
“主上您要送我走吗!”它眼都红了,云渺渺这会儿要是敢答一句“是”,它怕是能当场哇地哭给她看。
习惯了它不言不语,不温不火的样子,这么冷不丁地发现其本性,的确有些头疼。
“……你先说说看。”
它呜咽了一声:“……女,女床山。”
“西海?”
“嗯……”
云渺渺抖一激灵:“女床山不是封山数千年了吗?”
关于西海那座女床山的传闻,世间说法不一,独独不变的,是其封山之后,便再无生灵可以出入了。
桑桑唔了一唔:“有一日封山大阵出现了裂缝,我悄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