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务过农,所以懂得如何种菜。我们周围有很多大坑,经过考察,舅舅认为可以选其中一个合适的坑改造成良田种菜。自己种菜好处当然很多,一个是可以吃点新鲜菜,第二个就是省钱 ,还可以节省时间。那时候买菜要去菜场,骑车去来回得半天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我们决定开荒造地,我们借来一辆拉拉车,从旁边有土的地方拉土回来,填到坑里。舅舅干这个活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因为他在山东农村干过无数次造田、 修地 、建水的活。他是推土填坑的主力,我是连玩带帮忙,不亦乐乎,从中也初学了修理地球的本领。就这样,我们愣是一车车地推土,精卫填海,造出来一块半个球场大小面积的良田来,成了这片戈壁中的一块绿洲。
造好田地,就要播种,这就需要搞到种子和菜苗。我们跑到集市买这些玩意,主要采购茄子、辣子、豆角、西红柿、 大葱、白菜、萝卜等种子或菜苗。下种子、载菜苗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翻地,打陇子。此外,种菜需要有肥料。有言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舅舅不知从那里弄了一个大破缸和几个瓦罐,放在我们家旁边的那个残垣断壁墙边,号召大家撒尿积肥。有时候也收集一些大粪,这样就解决了施肥问题。种菜浇水也非常关键。水井房的老刘跟我们是山东老乡,关系不错。他那里有很长的橡胶管子,可以从水井房接过来浇水。那些橡胶管子挺重的,拉管子到我们造的地,不是个轻松的活。种菜之后,田间管理就要跟上。我们需要时不时的给地松土,除草除虫,还要给西红柿和豆角搭架子。舅舅言传身教,我照猫画虎的也学会了一些种地的知识。收获的时刻到来,吃着自己的劳动果实,心花怒放,同时也知道了种田的辛劳。
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奇闻轶事层出不穷。有一次舅舅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买东西,我也顺便逛一逛新华店。办完事后准备返回时,突然狂风大作,大雨磅礴,我们只好先躲雨。正好这个时候公共汽车来了,于是我们决定让我坐公共车先回去,舅舅等到雨停了就骑车回来。我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就上了车,等回到家后过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裤子口袋里有个硬东西挺膈人的,伸手一摸是大吃一惊,原来那正是自行车的钥匙。由于这个期间外边小偷很多,我的防贼意识很强,自行车一放下,我就会立马锁车,刚才躲雨时也不例外。由于上公共车太过匆忙,忘记了车钥匙还在自己的口袋里。母亲催促我赶紧去送车钥匙。我回来没多久雨也停了,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舅舅还没有回来。于是我赶紧出发,走到北辰门口时,只见不远处有个人肩上横扛着一件大东西,一步一晃的向这边走来。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舅舅,他肩上扛的正是咱家的那辆飞鸽牌自行车。我们见面,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北辰的厂区很大,为此他们在厂区内修了一些柏油道路。他们有个大浴室,我们常去那里洗澡。从家里去那边,骑车得骑十分钟。舅舅骑自行车喜欢玩点花样,但是技术并不高明。有一次他骑自行车带着我去洗澡,骑着骑着他突然又兴致大发,说要撒开把骑车了,而且还骑的飞快。很快车子就剧烈的抖动起来,我立刻魂飞天外。说时迟那时快,我奋不顾身纵身一下子就从车上跳了下来,因为我感觉到车子就摔倒。我的双腿刚一着地,身体就身不由己的踉跄几步后重重的摔倒在地,膝盖擦破,鲜血流出。我那个时候还不懂牛顿的惯性定律,不知在那种速度跳下车的后果。
子弟学校是个封闭的体系,不太与外面的教育系统交流。教学组织,就凭代课老师拿捏。这期间的学习,乏善可陈。班上的同学们在一天天的长大,各色人等,有好有坏。其中有个同学叫辛军,此人生的一张倭瓜脸,整天愁容满面、内心压抑。他性格阴郁、古怪,平时少言寡语,班上的同学大多不太理他,他也不甚合群。据说他父母喜欢用棍棒教育孩子,因此在家里面他不时挨揍,因此造成了古怪的个性。这个小子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嫉妒心特强,他那张扭曲的面孔好像就是妒火攻心所致。我在班里品学兼优,老师常常夸奖,与同学们关系也甚融洽,与那些小霸王、小混混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不曾想这个小子对此暗中心怀不满、咬牙切齿,终于决定对我发难。有一次在我回家的路上,他尾随跟踪我准备截击。那天正好舅舅在家,我就告诉了他这一切。舅舅二话不说,大步流星的走到这小子的面前,“啪”就是一记耳光,然后厉声警告他今后休得胡来,否则要他好看,吓得这个小子屁滚尿流,狼狈地逃走了。
秋天来了,我们旁边那个生产大队的田地里麦浪滚滚。运动的狂热此时也在不断退去,人们又开始想着如何改善生活。就在厂子里盖小房子的热潮过去之后没多久,又兴起了一波做家具的热潮。每到下班之后,就听着家家户户传出叮叮当当的响声,大家争先恐后打造各种家具,热闹无比。父亲也是不遗馀力,身体力行。他购置了几乎全套的做木工活需要的各种工具,如刨子、锯子、钻子、锥子、尺子,一应俱全。他以前从来没有作过木工活,那就边学边干,自学成才。他打算首先做一个写字台。没有图纸,他就回忆以前在部队时用过的那张写字台的样子作为参考。父亲干活,我得帮忙。做家具首先要选木料,水曲柳作桌面最好,红松做家具也不错,杨树木质量最差。然后从原料开始下料,用于做桌面、桌子腿和各种隔板。他弄回几根大粗圆木,画好线,再用锯子锯成板材。锯板材是做家具最累的活,需要两个人拉锯子。有一次我帮他拉锯子,一不留神只听“咔嚓”一声就把我的食指锯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因此食指上留下了一个伤疤。
在这些木工工具中,我对刨子很感兴趣,它是用来刨直、削薄、出光、做平木料表面的一种木工工具。据说从发掘的物来看,中国在宋元时期就有了刨子,刨子的应用使得家具突飞猛进,使得中国明末的硬木家具飞速度发展,并很快影响到宫廷。我尤其喜欢那些刨花,它是我生炉子的好帮手。锯子名堂也很多,有直锯,手锯,还有能够锯出花纹、圆形钢丝锯。家具不同部件的联接,也有许多招数,比如用卯榫连接。卯榫结构是中国木质古建筑常用的结构,这种结构也常用于家具的制作,其特点是在物件上不使用钉子,利用卯榫加固物件,体现出中国古老的化和智慧。此外,有时还要用粘接的办法把几块板子拼出来,做成一个大桌面。
舅舅在家里待了几个月后,父亲终于通过一个战友帮忙,把他安排到附近的一个生产大队下乡。这样,舅舅摇身一变就成了插队青年了,又步入了社会正轨,要不然他就成了社会的闲散游民和盲流了。他下乡后只能星期天回来一下。然后没过多久,大队就派他去修水。这是一个规模较大的水利工程,每个大队都要派人去修。这样他就只能个把月回来一次,我那时候真的挺盼望他回来。有一次他中间回来带我去大队玩,这是我第一次去新疆的农村。对比山东老家农村,新疆农村显得要更贫穷一些。他们的房子都是土坯盖起来,没有山东农村的那种青砖瓦房和大门楼。舅舅挺会搞关系的,才去大队没几天,已经交了几个朋友。看得出来,我们去造访的那个小伙子对他挺佩服的。
时光如梭,转眼到了193年的冬天,冬季征兵工作开始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征兵就是指按照兵役法的规定,征集应征公民到军队服现役,实行三年义务兵服役期。这个时候,他在大队里干了大概半年左右,得此消息后他欢欣鼓舞,立即报名。当兵对许多青年人、尤其是农村下乡青年来说,是改变命运的主要出路,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出路。因为入了伍,你就有可能提干。所以,大家都趋之若鹜,争先恐后。入伍要看政治条件和身体条件,化程度高可以加分。除此之外,在大队的个人表现,社会人际关系等也很重要。参军的具体过程是首先报名、政审,然后体检,最后批准、接到入伍通知。舅舅出身贫农,体格健壮,高中化程度,在大队搞得也不错。但是,毕竟作为外来户,又在那里干的时间不算太长,想当兵还得有些关系。父亲为此设法疏通了一下,最后,舅舅如愿以偿入伍当兵,成为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我们也成了光荣的革命军属,大队还送了一块牌牌匾。
舅舅离开的时候,我们全家去新兵集合点送行。我在部队的家属院长大,看到穿军装的人总是有一种亲切感。在集合点舅舅已经一身军装,只是还没有一颗红星头上戴、革命的红旗挂两边,但是他胸前挂着个大红花。临别的时候,父亲神情严肃,沉默不语。母亲同舅舅说些叮嘱的活。父母都当过兵,他们都经历过这一过程,想必是感慨万千。集合点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来送行的人们。这是新兵在这里住的最后一夜,明天他们将出发奔赴部队驻地。部队为大家安排了会餐,让新兵和家人一起吃一顿饭。我很兴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新兵集合会餐的场面,也是第一次吃新兵告别餐。部队义务兵服役期限是三年,他走以后我确实很惆怅。我非常怀念他在这里的日子,尤其他给我讲故事、教训坏小子、包揽家务活的这些好处。现在,这些活又都回到我的手上,因此情绪低落了一段时间。
新疆作为反修前线,有段时间非常紧张,各个地方都是一级战备状态。各个单位都组织了民兵,成立了安全保卫科,而且配了枪,晚上搞武装巡查。厂子保卫科的头头老施是个瘦高个,长得方头大脸,说话阴阳怪气。他老婆生的也是肥头大耳,脸色煞白。他有个小儿子,人不大但是已经是个干偷鸡摸狗事情的老手。
我们家住在厂区的边上,他们巡逻时有时来我们家坐一坐,暖和一下。有一天晚上风雪大作,他和小裴又过来取暖。只见那小裴身背着一把驳壳枪,就是《平原游击队》中李向阳用的“二十响”的盒子炮。自从在电影里和小画里看到这种枪后,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想看到它的真容。小裴很爽快,从肩上取下驳壳枪,退掉子弹,让我把玩。驳壳枪又称毛瑟 C96手枪,因其枪套是一个木制的盒子,所以在中国称为“20响”、“盒子炮”或“匣子枪”。如果配备20发弹夹,这种枪则被称为大肚匣子。
小裴还告诉我这把枪的一些机关,教我如何装卸子弹夹,给枪上保险以阻止扣动扳机。我对这把枪是爱不释手,拿在手上有点像《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得到联络图时的那种满足感。我的一个同学的父亲也是搞保卫的,我在他家里见过一把转轮手枪,是银白色的,可以装六颗子弹。不过,我还是觉得“二十响”的盒子炮更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