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一早就递来了消息,大公子擢升御史中丞,秩千石,即日起便入兰台,主纠核百官,兼参治刑狱。
消息传到金玉堂时,沈冷金正站在蒋氏身边伺候,她目视前方,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笑容,屋外传来动静,她下意识偏过头隔着雕花镂空的窗牗看了几眼,小小窗隙里芭蕉掩映竹影婆娑,并看不到什么。
丈夫升官,做妻子与有荣焉,不经意流露了出来一丝欢喜。
蒋氏原本红光满面,注意到儿媳的小动作,瞬间拉下脸来了。
“沈氏,如今我们虎哥儿有了大出息,你怎么还如此上不得台面,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我们。”
沈冷金低眉垂眼:“媳妇知错了,以后定然更加谨言慎行。”
蒋氏乜斜地看了她一眼,嫌恶地说:“这话你也不知道说了千百遍了,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说完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沈冷金没有反驳,只静静听着。
婆婆数落她不过是家常便饭,她早已习惯。
蒋氏见她又跟个锯嘴的葫芦一般,自己也没了趣味,抻了抻身体,关节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咔咔”的声音,像老旧的木门,“吱嘎”作响。
她身体一僵,不敢动作了,慢动作地将身体收了回来,唯恐在听见那恼人的声音,人到中年,最在意的便是身体不经意流露出的老态。
她心情烦闷,又瞥见身姿挺拔的沈冷金,心情愈发糟糕了。
蒋氏出身不显,家中姊妹众多,自己没什么存在感,独独有一副好颜色,可以在一众姊妹中稍稍冒尖,十五岁时眼看到了议亲的年纪,高嫁太难,低嫁又不甘心。
若是长相丑陋也就罢了,她那样好的颜色,嫁进寻常人家岂不是白白蹉跎了。
没人知道她心比天高,目光远大。
最后还真让她成功了,她使了点手段嫁给了秦国公府的嫡次子,自然是高攀了,家里的姐妹个个羡慕她,父母也引以为豪,甚至嫁妆都添了几抬。
只记得回门那天,如同众星拱月一般,她不再是家中蒙尘的珍珠,而是真真正正地成为了一颗光芒万丈的明珠,那是她最风光的时节。
本以为一辈子荣华富贵加身,万事不愁。岂料没两年,老秦国公去世,上面的长兄承袭了爵位,又闹了矛盾分了家,他们二房被扫地出门,就分到间小小的宅子。
那时她丈夫不过是个没啥名头的小官,一直靠着国公府的庇荫才过得有滋有味,离开了国公府,地位一落千丈,连带着她蒋氏瞬间在勋贵圈查无此人。
回想起来只觉得天塌地陷,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二十多年了,儿子终于有了今天的成就,多年淤积于心的浊气瞬间吐了出来,很是爽快,只是她如今已经四十多了,不再年少,便是往后日日鲍参翅肚,金玉环绕也没剩多少好日子。
而她身边的女子,不过是区区商贾之女,却嫁给了自己的儿子,一飞冲天,如今才双十年华,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是个黑黢黢的村姑,如今倒好皮肤白皙,乌发浓密,夫贵妻荣,丈夫的飞黄腾达,将她滋润得容光焕发,想到她以后她还能凭借着自己的儿子,在西京的贵妇圈子里享受着她人的追捧,这比用刀割她的肉还难受。
想着想着,蒋氏一口气喘不上来,剧烈咳嗽起来。
沈冷金立刻捧着茶上前,关切地说:“母亲喝口茶缓缓吧。”
蒋氏看见那宛如上好白玉的指节,无时无刻不昭显着青春年少,气更不打一处来,用力挥手将茶盏扫落,瓷片飞溅,其中一片掠过了沈冷金的脸,不多时伤口就渗出了殷红的血。
蒋氏尤不解气,怒斥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沈冷金不知道婆婆怎么又生气了,眼神黯淡,紧了紧手指,为了不触霉头,只好后退一步,然后吩咐下人来打扫,背过身去,用手帕按压了几下脸上的伤口,直到伤口不再流血。
白色的帕子瞬间染上斑驳的血迹。
她垂下眼睑,眉眼间染上一层阴影。
……
蒋氏总算折腾够了,沈冷金便步履匆匆去处理秦府的内务。安排阖府的衣食住行,丫鬟仆妇的例银发放,统计各个庄子铺子的收益等等。
这些东西又多又杂,常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头大如斗,沈冷金却一目十行,不过两个时辰就安排得妥妥帖帖。
丫鬟阿柿捧着一碗杏酪走过来,将桌子上的梅片茶挤到一边。
站在沈冷金身边不满地说:“夫人你就歇一歇吧,吃点东西,都忙了这么久了。”
沈冷金抬起头,问了下时间,得知过不了多久公公和丈夫就要下衙了,去嘱咐人安排膳食,今天有喜事晚膳要安排得丰盛点,自然要早做准备,此时窗外刮来一阵风,她只觉得喉咙发痒,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阿柿急忙给沈冷金拍拍背,很是心疼:“天气慢慢凉下来,夫人的咳疾怕是又要发作了。”
沈冷金摆摆手,示意不打紧,一整天忙得团团转,连口热饭菜都吃不上。
晚上沈冷金梳洗完毕,嘴里还记挂着厨房炖着的汤。
“叫小厨房注意着,把那鸡汤仔细地温着,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务必让大公子到家就能喝到热乎的。”
阿柿叹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