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你对面有人吗?”
中午的食堂,挤得像下饺子。不似夏日的燥热,这个季节里,食物的热量从面前升腾汇聚,整片嘈杂空间中都浸染着温馨的暖意。
“没有,请便。”
学生头姑娘听到徐缓的回答,仿佛得了什么鼓励一般,欣喜地扯着另一个同伴的校服袖子飞快落座。
同伴站在伊莫对面,正准备单手放下餐盘,手一抖,餐盘还没挨到桌面便“咣”一声砸了下去。麻婆豆腐的汤汁炸开,现场惨不忍睹。伊莫连忙拿出面巾纸帮着她擦拭。
徐缓见伊莫出手了,便若无其事地继续吃饭。学生头姑娘因为同伴意料之外的失误而显得有些窘迫,不时用余光乜徐缓两眼。同伴向伊莫道谢,微蹙着眉检查衣服上的油点子。
“我明天上午不来了。”
四个人对坐着吃了一会儿,徐缓最终打破了沉默。对面的两个女孩似乎是好闺蜜,却一直不说话,吃饭的姿态未免过于正式。伊莫假装没有察觉到她们的意图。
“不来?你要去做甚?”
“C城今年的高中团支部记交流会,每个年级要选派3个学生代表,我们班耀耀派我去。”
“他们又不缺打杂的。”
“去交流经验。”徐缓恨铁不成钢,“千里迢迢纠集一群高中生去当场务,吃饱了撑的啊?再说了,我金贵着呢,一般人请不起。”
“昧良心说话走夜路要遇鬼的。”伊莫嘀嘀咕咕。
“你说什么?”
“我说——”伊莫拔高音量,“昨天天气预报说这几天持续阴雨,你到时候穿厚点,别冻着了。”
“知道,你别跟我——”
“我可不是你妈。”
“我妈可比你温柔多了。”
徐缓瞪她一眼,伊莫回呛一个鬼脸。
“那个……同学,”大抵高中生对于“同学”这个万金油称呼都有着相同的条件反射,徐缓和伊莫闻声同时转过头。甫一触及学生头姑娘投向徐缓的殷切眼神,伊莫就全明白了,自己从头至尾都被视若无睹。真是屹立不倒的路人甲体质。
“一直觉得你很面熟,真巧,之前在图室遇见过你好多次,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学生头姑娘身体微微前倾,满眼闪亮的期待。“我也经常去图室借,不知道、不知道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呀?”
伊莫很想告诉她,你面前的人每次都是直奔漫画区,没你幻想中的那么《春秋》《史记》。
在徐缓的“不记得”出口之前,伊莫抢了他的话。
“噢噢,这位美女你有所不知,你别看他皮囊阳光开朗,实际上性格极其古怪孤僻,看的也不对一般人胃口。比如——呃,什么叔本华、尼采的悲观主义哲学啦,海德格尔和萨特的存在主义哲学啦,弗洛伊德、荣格和拉康的心理学啦,什克洛夫斯基、弗吉尼亚.伍尔夫和罗兰.巴特的学理论啦,还有安吉拉卡特卡尔维诺马斯洛罗伯格里耶……”
“不好意思,我们先走啦。”
两个女生不顾饭没吃完,端起餐盘狼狈离开。这厢的两人嚼着饭目送她们消失于人潮。
“你也太狠了,欺负小姑娘。”徐缓失笑,“你说的都谁啊,我听都没听过。怎么什么乌泱泱的你都看。”
伊莫狡黠地勾勾唇:“只是听过名字而已,现阶段我怎么可能看得懂。况且也没时间啊,前几天的物理模考我估计又阵亡了,我等着物理老师请我去喝茶呢。”
“没救了你。我为了给你讲明白原理,连小时候玩儿的悠悠球都揣来学校了,结果还是对牛弹琴。你可真行。”
“物理那玩意儿就是我命里的克星,再说没有我等菜鸟的衬托,怎么能凸显出爱因斯坦的伟大呢。”
“呵,爱因斯坦的棺材板儿要压不住了。”
“那这棺材质量也忒差了,你给他修修。”
“……”
当晚反刍白天在食堂的所作所为,伊莫不是没有后悔。每一个女孩面对自己喜欢的男孩,那份澄澈纯粹的心意都是独一无二的。男孩的心是自由敞开的海,海之外有无数条可能抵达的路径,而没有一条路,有权禁锢海的方向。
我们是平等的。
下次见到她们,道个歉吧。
下次,嗐,记不得她们长什么样了。
原来遗忘与放弃同样容易。
周三,大雨如期而至,徐缓的座位也如约阒无人声。
伊莫擦着濡湿的鞋尖,忽而想起那天忘了提醒他不要穿布面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