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终于回暖,宫门口的马车排成长长的一条,马儿似乎好久没有工作,纷纷烦躁倦怠,扯大了鼻孔,吼叫着喷着臭气。本来只有一匹马儿心怀不满,可这声音就像是信号一般,搅得其他马儿也竞赛似的咆哮起来。一时间人的叫骂声,马儿嘶吼声,汇成了一锅大杂烩,让人心烦的很。
林星本就心里不畅快,这下子更是难以忍受,飞也似的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城墙根下的积雪化成了一个个小水坑,林星不由得注意脚下,一时间太过专注忘了看眼前的路,就撞上了一个人。
宫里的城墙四面有门,都是不同用处的,林星不自觉走到了北面,这一条路虽是平坦宽敞但多是运输货物,有进自然有出,皇宫内的污秽肮脏之物也都从这过。
后果可想而知,他保住了一双鞋的体面,可上半身被鸡蛋壳、烂菜叶挂了几处彩,这下自家大人下朝出来不得装作不认识自己啊!
“诶!你”林星刚想开骂,可眼前那人“噗!”的一声给他跪下,不住的磕着头,也不开口辩解,似乎这样就能求得他的原谅。
“这···也不用,你起来吧!”林星也是没想到这宫里竟然这么大规矩。那人忙站起身,可还是低着头,那脖子似乎都要折过去,头也要贴在胸口处。他本来是背着一桶泔水,洒到林星身上的同时,自己也浸湿了大半,颤颤巍巍的朝远处的一辆小木车走去。
皇宫里不让走车,所以一桶一桶的泔水都是他用身体背出来的。他的个子不算矮,可佝偻着腰像一个老头子,那辆小木车旁边有两个人,站在那里抱着肩膀,似笑非笑的看着这边,丝毫没有要来帮忙的意思。林星心想这时节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管管闲事儿!
那人的脑袋后面用线打着结,应当是带了一副面具。等着车旁的两个人看到他来了,便捂着鼻子,叫嚷起来,见他没有动作,竟也动起手来摘他的面具。那人也不知反抗就低着脖子,用手挡着连连后退,没退两步就被一双温热的手给抵住后心,那张面具也不合时宜的掉落,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去,林星这才察觉,原来他不驼背时比自己高一些。
一个粗糙的金属面具,更像是一张铁片,遮盖了半边脸,不过露出的皮肤确是少有的白皙,被遮盖住的皮肤像是融化了一般,崎岖畸形,连眼睛也看不见,不过他脖颈修长,手指纤细,却不像是一个干粗活的人。林星面不改色,将那面具给他系了回去,那两个人似乎在打量林星是什么身份,也不敢贸然开口,只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林星也没说话,将腰间的佩剑一下子抽出,
“铛!”把剑扎进了泔水车里,他看似丝毫没有费力,但若没有剑柄挡着,这剑怕是都要将这车扎穿。林星又把剑抽出,扭了一下头,示意让他们走。
在皇宫里当差的人多少都是人精,事态厉害总是分得很清。林星这番操作不仅说明了他功夫了得,更是说明了敢在皇城佩剑的人来路一定不小,所以那两人赶忙飞也似的逃窜了。
林星收了剑,鼻孔都要翘到天上,不急不缓的学着他家大人的样子说话
“你不用谢我,刚才磕的头就够用了!”
林星这一番自以为惊世骇俗,拔刀相助的大英雄行径,本以为会换来对方的感激涕零,盲目崇拜,可没想到那人根本没看他像公鸡一样昂首挺胸的显摆,直接推着小车走远了。
林星一下子泄了气,心中愤愤不平,在后面大声喊叫着“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叫什么啊!”
小车的轱辘停了下来,那人也没回头,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阿月!”
陈云风一出家门就变幻了一个模样,脸色苍白,弱不禁风,还时不时拿出小手帕咳嗽两声,再颤颤巍巍的将手帕揣进怀里。来上朝的大人三三两两,这一簇那一簇,像是误入了什么花丛,全是蜜蜂的嗡嗡叫。
这些蜜蜂向来是看那朵花最鲜艳,最芬芳,一拥而上的。今日就像失了味觉一般,最艳丽的太师大人都无人问津,太师不屑一顾,一群瞎子。
郑溪涧大人怕是连大太监的活都一起揽了下来,本来是到了时辰,可柳相未到,邓老也未到,怕是等着最后出场。关键那个太师大人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这天气寒凉,要是让太师大人再添什么新的病症可就不好了。
所以赶忙让太监宣旨,让这些祖宗们赶紧进来大殿。
大殿不算小,可也乌压压的看过去全是人,陈云风第一次上朝,不知要站在何处,只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忙乱,颇有监工的架势。这时一个老太监,来到他面前,低声说
“太师大人跟我来!”
龙椅在几层台阶之上,再怎么华贵也只是一个人座椅而已,椅子背板直,看起来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在那个台阶之下,也放了一张胡木的宽背弧形把手的椅子,还放上的了一个金丝软垫,太监指了指椅子
“这是皇帝给大人准备的,大人身体抱恙,切忌不可劳累过度。”
顾念山登基的时候,就给他放了一张软塌,如今又是一把椅子,这个小皇帝是铁了心,要他成为大臣中的异类。陈云风坦然的坐了上去,异类也好,奸臣也罢,只要有人信他一片赤胆忠心便行了。
陈云风往下一坐,刚才还嗡嗡的大殿顿时落根针都能听到,他坐在椅子上,俯瞰群臣,雅雀无声。柳不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站在头排的位置,脸色黑的像锅底一般,他也没整顿仪容,看起来憔悴苍老了不少。
陈云风还在仔细打量柳大人就听见一洪钟般的声音从脑袋顶上袭来“跪!”,顾念山就那么端坐在龙椅上面,他脸上开始有些棱角,婴儿肥也褪去了大半,开始有之前顾帝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还不够威严,不像是帝王的样子。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云风也站起身跟随着那些大臣一同参拜,他膝盖僵硬,勉强才俯首贴地,可心中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似乎有千万人在他耳边低语,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只是觉得,这一跪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起!”大太监的声音又传来,众人还没起身利索,大殿的门又被推开,一个白发老者,穿着一身洁白的里衣,后背还背着一捆荆棘,一步一声,铿锵有力的走上大殿,两旁官员十分识趣,纷纷开路,空出一条裂痕来,巧的是裂痕两边也自成帮派,陈云风无所顾忌,一屁股坐下,笑着看这场闹剧。
老者“噗通”一声跪下,用尽丹田之气喊出
“吾皇万岁万万岁!”
顾念山不明所以,还在呆看着,旁边的老太监确实有眼力见,立马又加了一句
“平身!”
大臣们噤若寒蝉,只因为这老者正是江州院的院长邓砚宁,他从未参与过朝堂之事,但江州大大小小的官员,甚至于皇帝都是他的座下门生,如今据闻得了一个太傅的官职,又如此装扮在朝堂之上,定是要掀起波澜。
邓砚宁身材算是消瘦,可脊骨挺得板直,眼睛也是炯炯有神,若不是斑白的须发和眼边的皱纹,任谁也看不出他如今七十有余。
他并未起身,只是瞪大了眼睛,像是从丹田里发出的声音一般大声喊道
“臣有事要报!”
顾念山看了看旁边的太监,太监挤眉弄眼,他的声音弱了不止一星半点,慵懒中又带着一丝随意,张嘴说道
“那你说吧!”
邓砚宁将那荆棘从背上撤下,双手举过头顶,大声喊道
“臣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