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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秉纶,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太后与皇后都出身名门许氏,吴将军的发妻是许家旁系的嫡女,算得上是许家的远亲,故而太后才会对吴子匀的婚事如此上心。

临近入夜,众人早早地由宫人们领着入了席,太后由皇后陪着到了,礼毕后也不拘着大家,只笑着同身边得用的公公催促道,“皇上说好今日不谈政事,怎么还把皇子们扣下与吴家父子议事?快差人去请,便说是本宫肚饿,等他们开席呢。”

她话音未落,众人便纷纷笑了起来,太后是皇帝生母,世人皆知他们母子情深,这会儿太后有意玩笑,大家自然都乐得捧场。

许皇后也哄着她,“母后稍安勿躁,陛下刚刚封了子匀将军,您那几个孙子平日里都喜欢舞刀弄枪,这会儿想必都看着子匀眼红,正缠着吴将军也带他们上阵杀敌,建功立业呢。”

吴子匀年纪轻轻便受封将军,自此吴家一门二将,何其风光。皇后是太子生母,吴子匀又与东宫交好,便是借着吴家与许家沾亲带故的这层关系,眼下的吴家便会是太子最为稳固的助力。

思及此,郭凝才忽然明白当年郭家拒婚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皇帝摆明了爱重太子,吴家生变便想把郭家的女儿嫁过去,这是铁了心要把宰相府也跟东宫绑在一块。

多了这层算计,郭家拒婚之事便可大可小,若是爱女心切倒也有情可原,但若是对东宫有不臣之心便是忤逆圣意,其罪当诛。皇帝并未降罪郭家,显然是信了郭相的说辞。哪怕当年的郭凝还算不上是此刻的郭凝,但想到有人爱重自己到甘愿赌上身家性命,她便不禁心下震动,竟微微有些鼻酸之意。郭凝下意识地望向父亲和长兄,郭相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竟也同时看向她,与她相视一笑。

这会儿便听太监通传,皇帝驾到,满场的嫔妃重臣,公子贵女们闻声呼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皇帝显是心情极好,边往上位走去边免了众人的礼,爽朗笑道,“都平身吧,就当今日是寻常家宴。”

郭凝利落地起身,急着向皇子处看去,此世的许清池一袭石青色锦袍,还是那副清风霁月,翩翩公子的好颜色。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只见他挂着温尔雅的笑意,落座后便朝不远处的范贵妃扬了扬头。

范贵妃慈母之心溢于言表,当即也冲自己的儿子乐开了花。不知为何,郭凝竟也跟着他们露了丝笑意,还有什么比眼下这境遇更为方便的么?范贵妃本就属意于她,而此世的郭凝又恰好想嫁给她的儿子。更何况范贵妃位分尊贵,也算为许清池的称帝之路增加了筹码。思及此,郭凝不禁笑意更胜。

等看够了许清池,郭凝便回神去找太子,毕竟他是她接下来必须解决的对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也好奇此世的宿敌会是什么样子。

郭凝很快便找到了太子,他坐在皇后身侧,高高在上地与众人分隔开来。郭凝将将为许清池扬起的笑意僵在了嘴角,她万万想不到,此世的太子竟顶着秉纶的脸,眸色中的冷淡更胜从前。

他仿佛已经等了她许久,竟直直地隔空看着她不放。郭凝强忍住心如擂鼓般的震惊,恨不能立刻向他问清楚自己所有的疑惑。

上一世分别时他还是十几岁的少年,眼下的他更为年长,一张长开了的脸早已褪去她记忆中的青涩。不知是不是习惯了做上位者的关系,他丰神如玉的面孔上多了丝桀骜不羁的意味,活像一尊姿容绝滟地俯视众生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菩萨。

菩萨像是读懂了她的不解,他意味深长地瞄了眼许清池,又很快地把目光再次转向她,缓缓地冲她露出了她曾经最熟悉的笑容。

南宫氏是天下闻名的巨富,皇城街巷里的半大孩童都会传唱,“钟鼓馔玉不足贵,黄金白璧南宫家”

南宫氏的历代家主都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如遇灾年,饥民都抢着去挂着南宫家徽的粥棚处领吃食,任谁都知道他们粥里的米是要比官家发的稠很多呢。

只可惜天不眷顾,不知何故,偌大的南宫氏竟像是受了诅咒般人丁不旺,不过几代便凋零得只剩个女家主。至此传闻中黄金白璧铺就的南宫府便更显神秘清冷,家主南宫青向来避世不出,除了贴身伺候的家奴,竟再没几个人见过她的样子。

任谁都没料到,竟是个小童帮着世人揭开了南宫府神秘的面纱,不知那位女家主为何忽然转了性子,竟破天荒地捡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回来。

南宫府至此来往的人便多了起来,女家主为她的小童遍请名师,因着南宫家的善名声,那些眼高于顶的先生们也都乐得去府中为南宫秉纶讲学。南宫家出手极为大方,不但为师父们奉上丰厚的酬金,更细致地派出自家车马供他们往来方便。

南宫秉纶的课业繁忙,他却不吵不闹地照单全收,他在课上表现得中规中矩,每每都能完成先生们布置的功课,但除了还算认真,却也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天资卓越的地方。

毕竟南宫青对这个小童委实上心,一众先生们起初便难免对他抱有期待,久而久之发现他不过只是寻常的孩子,或或武都学得平平,唯一算得上出众的就是他的棋艺,南宫青喜欢下棋,南宫秉纶花在学棋上的功夫便多了些。

直至一日,南宫青来了兴致去看秉纶练剑,她难得吃醉了酒,竟被自己宽大的罗裙绊了一个踉跄。是秉纶扔了剑,眼疾手快地冲到她身侧稳稳地护住了她。

南宫青红着脸对他笑笑,“我们秉纶的身手真不错,是师父教得好。”

秉纶知道她醉了,示意追来的婢女上前扶住她,便径直对上了武师探究的目光。等南宫青走远了,武师方才开口道,“家主若是没醉,便会看清公子刚刚的身手,你这身功夫绝非常人,何必藏锋至此,诓我教你皮毛剑术?”

南宫秉纶并不解释,神色中已褪去了寻常那副安静好学的样子,武师只觉得眼前的少年竟在须臾间变得深不可测,便听他回答道,“家主说了,要谢师父您教得好。”

武师莫名被他的气势震慑,他甚至都来不及细想秉纶这句话算不算威胁,便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的剑。

秉纶却像是对他的反应视而不见,他走过去捡起剑,礼貌问道,“师父方才指点到哪了?”

武师抬眼,只见他又变回了那个资质平平的小童,认真地举着剑,再看不出半点高手凌厉的痕迹。

郭凝在宫宴上坐立难安,郭音看出她的不耐,只以为她是因为吴子匀众星捧月处境尴尬。郭音时不时在一旁哄她说话,她便也不好再怎么往皇子处看去,临到出宫都浑浑噩噩,连如何去与这世的许清池相交都没想出个究竟来。

难得秉纶还记着郭凝的急性子,她想到他会主动求见,却没想到他来的竟然这样快。当夜他便轻易瞒过了宰相府中巡查的家兵和郭凝院中守夜的婢女们,行如鬼魅般地现身在她的闺房中。

郭凝在睡梦中迷糊地瞥到了他的影子,被吓得差点惊叫出声。他竟搬了房中的妆前椅到她床边,不知就这么诡异地坐了多久。

无论秉纶背负着多少她还不甚清楚的秘辛,郭凝到底还是把他当作那个曾带给我许多温情陪伴的小童。她无奈地瞪他一眼,只随手顺了顺被睡成一团的乱发,便盘腿坐在了床上与他对视道,“秉纶,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她见他不说话,神色莫测地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有些不耐地故意说,“堂堂太子殿下,深夜跑来臣子府上对床静坐,难道不是来找我诉衷肠的么?”

只见太子又端起那张不形于色的菩萨脸,轻声道,“你依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我单名一个燏字。”

庄是国姓,帝后嫡子庄燏,出生便被赐居东宫,寄予厚望。燏指光明,又有至真至纯之意,足见取名之人对他珍之重之的舔犊之情。

按道理臣女直呼太子全名是大不敬的罪过,但因着前世她搭救过他,又供养他吃穿不愁的功劳,郭凝自认自己理应多些特权。听他既然这样说,郭凝自然也不准备客气,单刀直入地问道,“那么庄燏,你到底是如何知道景见秋这个名字的?”

他想必料定她会追问此事,竟不急不缓地反问道,“所以你又为何要为了许清池一次次逆天而为?前世顾厚修称帝后你便赶着来做郭凝,你怎知他便一定会是个好皇帝?你无法预知后事如何,就不怕自己反复助纣为虐,引得上苍震怒,生灵涂炭么?”

她无法回答他的问题,索性盯着他冷冷道,“所以南宫青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顾厚修变成了暴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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