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崩逝,京城周边寺庙道观丧钟敲响,响声不散,回荡在整个大胤的土地上。
京城各处府邸人家都匆匆换下过年灯节挂的红,换上了白。大胤皇宫更是迅速脱去了色彩,到处挂满了白。当日头升起来的时候,整个大胤皇宫已经是一片素白,灵堂方向更是不时爆发出哭天抢地的哭嚎声。
国不可一日无君,大胤储君早定,此时就是早先站了四皇子党那边的人也情真意切哭请储君尽快登基,以稳定民心、军心。
太子殿下登基,成为新的天子,从此永泰帝就成为先帝,将于明年改年号建曌。这一世,谢嘉仪依然没有看到永泰十四年,明年就是建曌元年了,跟前世一样。
她愣愣看着灵堂前换上的火盆,刚刚有人添了新的纸钱,火盆里的火一下子腾了起来,把周围跪着的人脸照得都变了样子。
人脸确实都变了样子。
德妃虽然还没举行太后登基大典,但现在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太后了。这几日,寿康宫已经开始收拾,只怕用不了多久长春宫德妃就搬入寿康宫,从此就是名正言顺的寿康宫太后。
前来吊唁的贵妇诰命,对德妃的态度早已变了,处处都以她为中心。灵堂里充斥着,“娘娘举动德行,真是我辈女子楷模”,“娘娘固然悲伤,可也要当心身子”“娘娘娘娘
新帝尚未立后,如今后宫德妃是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而立谁为后,如何立后,这是国事,也是家事和后宫事。这个皇后简直可以说是要从德妃手中走出来的,这是很少会发生的情况。又不是幼帝登基,论理都是有太子妃的,太子妃成为皇后,陛下的母亲成为太后。而皇后对后宫权柄的把控,甚至会比太后更强大,至少也是在制衡中你来我往。
而如今大胤后宫的情形,直接把德妃推到了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这时身穿孝服的贵妇诰命们,就不能不看向跪在一边的坤仪郡主了——这个旧日的大胤皇族女眷第一人。只见她好像对这一切全无感觉一样,即使众人共同举哀哭灵的时刻,她也并不嚎啕,仿佛有些呆呆的。是了,以后没人给她撑腰了,她也只能永远呆下去了。再像以前那样跳腾,只怕——,几位诰命互相交换了眼色,摇了摇头。
丧事进行七天,才过头七,就已经有人为太后娘娘打冲锋,来试探坤仪郡主的反应了。
有个三品诰命夫人好像才长了眼一样,拿白缎面素净帕子擦了擦眼角,疑疑惑惑道:“这郡主跪的地方是不是不对
谢嘉仪跪的位置,那该是身份最尊贵的女性跪的位置。扶着德妃的柳嬷嬷撇了撇嘴,可算是有人说出来了,为了这个让娘娘心里好大的不痛快。但坤仪郡主从小被陛下带在身边,别说女性最尊贵的位置,只要她在,永泰帝旁边最尊贵的位置从来都是她的,连太子都要往后退一退。
十多年过来,人人都习惯了。所以在帝王丧礼这样的场合,坤仪郡主跪在那儿,竟然也没人觉得不对。就连张罗这件事的礼部,竟都没人说话。
柳嬷嬷垂头为自家太后娘娘抚平了丧服上跪出的褶子:十多年的坏习惯,也该改了,错了就是错了,总不能一直错下去,也没个体统不是?娘娘可一直等着第一个说话的人,柳嬷嬷老眼看向那个诰命,这位夫人要有后福了。到时候不拘什么理由,捧起来这位夫人,其他人可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位三品诰命夫人也是搏一搏,探看太后那边和郡主的态度。
这话说出来,灵堂里一静,大家掩着帕子又是擦泪又是擦嘴角,其实都在悄悄观察着灵堂里太后和郡主的反应。
太后不到四十岁,保养得宜,仪态万千。这些日子守灵虽然苦了些,好在下面的人尽
心,给她准备的汤水里面都是加了山参燕窝的,所以此时虽然带些憔悴,但不管神气还是气势都是足的。这个时候她好像伤心得很了,没听见一样,只是拿帕子擦着眼泪,伤心得仿佛人都软了,全靠身边的柳嬷嬷和鸣佩撑着。
郡主呢?
大家悄悄拿眼神瞟过去,突然发现,坤仪郡主换下她惯常华丽张扬的衣衫,此时只着白色孝服,低着头跪在那里,尤显纤弱。让人突然想起来这个一入京就封号坤仪,如今更是加封辅国,名声早就传遍大胤的赫赫郡主,不过还是一名十七八的女孩。
此时跪在那里,说不出的单薄伶仃。
让想要跟着试探的其他几位夫人都没能在最合适的时候跟上开口,这,先帝的英灵只怕还没走远,她们就跟着针对这样一个不大的女孩子似乎,不合适呀她们都这样在心里跟自己说,不愿意承认即使是此时看起来这样柔若纤细的女孩,也是让她们畏惧的。
这可是坤仪郡主。
她们只敢窃窃私语,“这不合规矩啊”“是啊”,“也就是娘娘慈和,不然再不能容一个小辈这样的”
低低的私语,压着声音,但还要给人听到一些,又怕被人听实了在灵堂里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子。可当事人依然好像全无反应,这种窃窃的私语也就停了。
毕竟跟风说上一句都是壮着胆子了,谁知道这位郡主什么时候发作呢,要是发作在自己身上,就是讨了太后的好,但在这样满朝武都在的场合,郡主可是敢直接给人没脸的。真被当众落了脸面,她们回去可连立足之地都没有了。谁身后没有一帮子乌眼鸡一样等着争权的妯娌、难缠的大小姑子、得罪过的族中妇人、爱嚼舌根子的下人
因此低声附和一句“是啊”,已经算是博过富贵了,这可真是往火里伸手,也不知能掏出个什么,但这火可是真的火。
所以那位三品诰命的话落了,太后悲伤,在这个时间自然不适合说什么,所以她也就只能听不见。而当事人坤仪郡主也好像根本就听不见,连一个眼风都没给。其他人固然有人窃窃私语了两句,但很快也没了,这话就那么掉在了地上,没人接。
此时灵堂比先前更安静,就连早先还有的哽咽哭泣声这会儿都没了。倒是有人想适时哭两声,可才发出一声试探的哭腔,就感觉整个灵堂里就剩下自己了,立即收了声,也跟着众人都噤声低头,只是一遍遍擦着脸颊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