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勇就这么轻易的跑了,承德市国家安全局大楼里直到后半夜依然灯火通明。把木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卷已经呈蜡黄色的宣纸。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把这卷纸展开平铺在桌面上,工整俊秀的蝇头小楷一句一句地展现在大家面前:
应诏陈言疏(嘉靖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
奏为应诏陈言事。
十一月二十六日,皇上以遣使精卫国一事,令九卿科道有言事之责者详议具奏。臣等谨于十一月二十七日集议,诸臣皆以天地各异,日月不同,百年艰辛,公帑虚耗。若遣礼臣与来使同往,则五百载、二十五世不得归;礼臣与君父则此生永诀,与妻儿则天人永隔,臣工皆言遣使既断不可行。
报效陛下,奉侍双亲,封荫妻子,福享天伦,人臣莫不同此心也。臣亦欲随从众议,上奏罢止。然退而细思,惟事有粗论之而仅得其端倪,细审之而始尽其屈折也。精卫国五百年一来朝,使臣每临则祥瑞必至,其国主必有精意存乎其中。臣下钻仰高深,苟窥万一,亦当各献其说,备圣主之博采。
窃以为立法之初,当规久大之计。柔远之事,必择专精之人。遣使赴精卫国势在必行!
精卫国二十使臣横绝宇宙而来,不避险阻,历涉星海,为时逾两年之久,计程越四万万里而遥。倘途中竞有疏虞,亦是与骨肉至亲此生永诀。此二十使臣皆堪不畏生死、壮士之辈。管窥一斑,仅观此二十人便可知精卫国人才之壮盛矣。
反观我朝,人才皆循循规矩准绳之中。在京堂官,同官互推,不肯任怨;动辄请旨,不肯任咎。各省督抚,利析锱铢,不顾大体;察及秋毫,不见舆薪。至于知府县令,装头盖面,但计目前;剜肉补疮,不问明日。自宣德间始,官场恶习相沿,但求苟安无过,不求振作有为。将来一旦艰巨,国家必有乏才之患。
由是观之,精卫国使臣人人皆可为我朝官吏仕宦德性之范,才华之师也。若擢留一、二人为帝师典学于宫中,则万千群英必鼓舞于天下!四海传播,人人风向。风会所趋,势则徐变。再破格超迁一二人,以钦差之尊,执天子御笔讲学于江湖,与儒生相砥砺、与士子相濡染。各部学官致其心思,经学巧力递相师授,期于月异而岁不同。虽于承平之际,期以十年,则干济之才辈出矣。
古语有云:榛棘不除,则蕙兰减色;害马不去,则骐骥气短。而今朝堂之上,无有敢才智自雄,锋芒自呈者;乡野之中,人皆以畏葸为慎,以柔靡为恭。科举官吏徒有尊崇之虚,而无谋事之远虑。天下贤愚譬如嘉禾良莠,同生同落于畎亩之中,农夫岂可不问?陛下可于精卫国使臣中再择一勋望隆重者奉尚方宝剑为侍郎,与天官同掌吏部,以精卫国之法度考核天下官吏。天威咫尺,一言嘉奖,则贤能者感而图功;召对陈言,片语责惩,则怠惰者畏而改过。如此数年,则朝班之中再无滥竽充数者矣。
臣于前日亲自登乘精卫使臣所乘之舆船,此船外铸棚顶、内设机关,大小部件皆为精钢玄铁所制。外观之则光如镜,内摩之则滑如脂。手摇指按间,玄铁之船骤然腾空;飞掠山河,瞬息而过,自京师之洛水,往还只一刻矣。如此神器,实令吾等百官汗颜战栗。
臣闻精卫国民学求实济,无论为士、为工、为农、为医,无不入太学读,共明其理,习见其器,躬亲其事。其舆图、算法、步天、测海、造船、制器等诸般学问,无一不与富民强国相表里。治国之策,制器之方,苟非遍览久习,则本源无由洞彻,而曲折无以自明矣。
如此富强之番邦,而我朝鞭长莫及,事势亦多隔碍。日久年深,积疑生愤。若违一言而嫌隙虞开,牵一发则全神俱动。五百年一朝,实不足以资控驭。道途太远,后患孔张。
臣又闻南梁大通三年,精卫国人两万余众,为避天灾而遁于狼居胥山,后于唐高宗咸亨中内附,时人称之为高车。千年中,高车族人受教化于历朝,而今踪迹几遍天下郡县,或传玄学于僻壤,或采茗茶于深山,皆为我中华子民矣。
昔者,汉有张骞、班超出使绝域,窦固、耿恭镇抚疏勒;唐有玄奘西天求佛,鉴真东渡传法,更有龟兹郭昕万里孤城白发兵。万年中华,历朝皆不乏舍身忘死,报效国家之士。今我朝欲恩威传之四海,须倚仗忠勇果敢之臣。臣以为,为求四海波恬,必先做久远之计,陛下当循名责实,因时变通。择一勋望隆重,能慑远人之臣为朝廷使臣。另择一素谙戎机,讲究地图,兼明礼教,而又不惮风涛者为副使,执天子旌节,往使精卫国。虽路远事繁,责二使臣悉心经画,交涉得情,自能措置合宜。窃以为,阁臣杨一清、张骢学精而才练,议事犹有通识,诚堪胜使臣艰巨之任。如此似于和好大局有益无损。
若得实学,宜再选聪颖幼童百人,赴精卫国王室院肄习技艺,学习船工、步算、制造、医术诸。如此集思广益,以培人才,则可收远大之效也。幼童当由陛下钦点,必其志趣远大,品质朴实,不牵于家累,不役于纷华者,方能远游万里,安心学习。再有主副二使课以中国义,俾识立身大节,可冀呈有用之才。如此繁衍五百载,业成而归,使精卫国擅长之技,我朝皆能谙悉矣。
成山始于一篑,蓄艾期以三年,而今欲为朝廷百年之计,虽有日久无成之虞,诚不敢为国家惜此帑项。五百年后,学童子孙虽未必皆成伟器,而人才既众,当有瑰异者出乎其中。
仰见圣德谦冲,孜孜求治。臣之议虽事属创始,然一经大智之权衡,无难立判乎轻重。若阁臣不允,臣虽不才,愿庶竭驽钝,持节亲往。
伏求皇上怜臣愚直,俯赐训示,幸甚。督察院谏臣王守仁仰恳天恩,谨奏。
看着这一张通篇都是繁体字署名却是王守仁的章,在场所有人都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有人建议把这篇章直接送往中央军委,有人建议先请几个古汉语教授过来翻译。还有人认为这只是一份人为做旧的奏折,不过是用来拖延时间的烟雾弹罢了。
局长摇摇头,“当年我做公安的时候,也抓过一些专门负责做旧的高手,但是他们的做旧仅限于在形式上的做旧。比如把一件新东西用双氧水泡,用紫外线烤,让一些古玩字画迅速氧化褪色,让外行人看起来貌似很古老而已。”
局长再次走到这份奏稿的正面,逐字逐句地仔细读了一遍。“这样的内容做旧,即便是北大的古汉语教授也做不了,国家物局的专家也做不了。”
站在局长身后的技术科科长忍不住笑出声来:“局长,我想起了电视剧《潜伏》里的一个桥段。”
局长用余光向身后瞟了一眼:“说说看。”
技术科长道:“行动队队长李涯从党通局掮客谢若林手中买到了一盘录有翠萍罪证的录音带。然后他对站长吴敬中和副站长余则成说:这种假谁也做不了,布尔什维克做不了,美国战略情报局也做不了。”
局长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你是说我刚才的话过于武断了?你要知道,王阳明当年刚二十八岁的时候就中了明朝弘治年的进士。那可是要十年寒窗,苦读经学的。封建社会学而优则仕,即便是中个举人,放到现在也算是饱学之士了。而当今学术界专家们的水平仅限于能无障碍地阅读这份奏折,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参加过科举考试,让他们自己动手写一份这样的奏折却是难比登天。就像外专家可以读明白莎士比亚的原著,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像莎士比亚那样写出哈莫雷特续集的剧本;就像考古学家见过无数原始人用过的石器,却没有一个考古学家在原始社会生活过,他们没有这个技术能亲自动手做出一件有实用性的石器。”
听到局长这样说,技术科长默默地走到桌前把这份王阳明的奏稿再仔细地研究了一遍。看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两千多字的奏折,行用典毫无疏漏,遣词造句也无破绽。这种假确实是没人能做的了。更何况我们所处的这部小说的作者只不过是一个地方医院的眼科医生而已,他如果不是走运捡到一份前朝的真奏折,怎么可能编造出一份采与圣人比肩,可以以假乱真的奏折呢?看来,我们应该请第一历史档案馆的同志帮忙找一下这份奏稿留在皇宫里的副本了。”(鄙人一时兴起,忘乎所以,这一段貌似写的有点出戏了。)
局长点头同意派人到北京第一历史档案馆调取王阳明奏稿副本,正在此时门卫打来电话,袁斌投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