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简简正有些失落,陈可儿却一把拉住好友:“简简,状元发言了。” 台上,男生调整了下话筒位置,开始朗诵起来,一开口语气高亢,抑扬顿挫,声音雄厚的像是开了混响。 “在这秋风送爽,硕果累累的美好季节,带着父母的殷切嘱托,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来到了我们梦寐以求的学校—雅林高中,大家好,我就是今年的中考状元,我叫、我叫……何繁。” 台下的同学们纷纷鼓掌叫好。 男孩咧开嘴,掩饰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还伸出粗壮的手臂,兴高采烈的和台下互动挥手,然后展开手中的演讲稿:“《天问》里屈原有云: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 念到这里,男孩突然磕巴起来,他看着演讲稿上的“瞢”、“闇”两字,开始迷糊。 “冥昭、‘懵,门’?哎呀妈呀,这字念啥我也不认识啊……” 队伍中,陈可儿捂着嘴巴:“这中考状元怎么这么逗呢,自己写的稿还不认识?” “状元”继续站在台上结结巴巴的念着,此时话筒里传来一声刺耳啸叫,马主任一边捋着头上的地中海一边大步走到台上,啤酒瓶子厚度的镜片闪着寒光。 “你哪个班的,何繁人呢?” 男孩哆哆嗦嗦的转过身:“主任,我是高四复读班的,我就想体验体验当状元是啥感觉。” 男孩话一出,台下骤然一片哗然。 搞半天这人并不是中考状元何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正的状元人呢? “何繁去哪儿了!”马主任气得火冒三丈。 男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说他不想上台,反正也没人认识,我想着这是人生里难得的机会,就没忍住……” 马主任忍下怒火,挥手让男孩下去,主持人眼疾手快急忙进入下一环节。 本来是一次再形式化不过、再无聊不过的新生典礼,却因为一个“狸猫换太子”事件搞得同学们兴致大发。 中考状元竟然堂而皇之的在全校师生面前。 自己换掉了自己。 这个开篇足够吊起整个高中生活的胃口。 不远处学校活动馆的楼顶,伫立着一所废弃的小天台。 屋子本就不大,如今堆起了杂物更显逼仄。 天台正中央是一架硕大的望远镜,可以看出是好的东西,就是太旧了,和这所天台一样,带着上个世纪曾辉煌过的影子。 只是现在看,多了几分寂寥冷清的味道。 花岗岩砌的窗台边上,薄衫少年随性而坐,两条修长的腿自然的交叠,捧着一本高三物理垂头看着。 突然有人推开了天台上锈的铁门,嘎吱一声,撕裂了这份相安无事的寂静。 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语气掩饰不住的急躁:“何繁,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何繁不慌不忙的合上手中的高三物理:“潘叔……潘老师。” 潘老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你还知道我是你潘叔啊,何繁,你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竟然找人替你在开学典礼上发言!” “念稿,谁念都一样。”何繁平静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没那么复杂,我不想演讲,而他想上台,所以就是您看到那样。” “嚯!你俩倒是各自得逞了,但是把开学典礼搞砸了,所有一年级新生都看了笑话,你知道马主任多生气吗?” 何繁完全不搭这话茬,他淡淡看着潘磊:“潘老师,我一开始就说过不演讲。” “你……” 潘老师被噎住,男孩漆黑的眼睛似乎拢着雾,不疾不徐的漫开,他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潘磊无比清楚男孩是在理性陈述,并没有故意玩叛逆、搞破坏的意思。 一开始学校决定让中考状元在新生典礼上演讲,何繁直接拒绝了。 但是马主任特意将这个任务交代给了潘磊,在马主任看来,新生典礼上,中考状元的演讲绝对是对全体新生的一次振奋。 于是在潘老师一次又一次的劝说下,何繁才应下撰写演讲稿。 潘老师以为这事便了了,默认何繁会去上台演讲。 哪料到何繁说到做到,亲手写完演讲稿,转头就交给了别人。 他说了不演讲,就真的不会去演讲。 男孩身上这种不通人情的感觉,
潘磊不是第一次体会到。 “哎。”潘磊长叹一口气:“简直和你爸一模一样。” “走了。” 何繁长腿一伸,从窗台上跳下来,他一米八几的个子,已经高出了潘老师半个头。 “哎,你又要去哪?何繁。” “认错去。” 走到门口的男孩偏过头,眼眸在阳光照射下显出浅浅的琥珀色,淡淡道:“不然,很麻烦啊。” - 开学典礼结束,同学们返回各自班级,领好校服和课本就可以放学了 同学们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沉浸在刚才的典礼风波里,津津有味的讨论着这中考状元是何方神圣。 最让学校引以为傲的中考状元,却在开学第一天,毫不留情的砸了学校的场子。 得是位什么样的主。 赵简简看着男孩坐过的位置。 座位空空的,她的心也空空的。 她不关心谁是中考状元,她只想知道那个男孩是谁。 此时陈可儿蹬蹬的跑过来,悄咪咪的贴在她耳边说:“可靠消息,据说马主任在办公室批评何繁……” “谁?” “应该就是那个‘真何繁’,就是咱们中考状……” 还没等陈可儿说完,赵简简腾地一下起身跑出去,留下陈可儿一脸不知所措的感慨着。 “什么时候比我还八卦了。” 赵简简激动的朝教导主任办公室跑去。 脚踩玛丽珍白色小皮鞋,绑着蝴蝶结的双马尾飞舞着,公主裙随着她的步伐在空气中一摆一摆的。 与走廊里穿着卫衣、休闲裤,无论男女都留着厚刘海的青少年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赵简简一路高喊着让一让,丝毫不在意异样目光。 她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最起码能确定他是不是何繁。 临到办公室,看着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赵简简灵机一动,抄起门口的一个浇花壶,悄悄踱进了年级主任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有三个人。 马主任和潘磊一脸严肃的站在少年前面。 三个人似乎笼罩在一团低气压的空气中,压根没注意到赵简简的进入。 只是那清瘦的背影,赵简简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是那个男生。 他就是何繁! 赵简简手一颤,浇花的水撒出去不少。 幸好屋子里的人早已经形成了一个“结界”,结界里充斥着剑拔弩张的气息,张力十足,屏蔽了外面所有的动静。 赵简简一小步一小步挪到花盆前,佯装浇水,却暗中找最好的角度,方便她瞟到向何繁。 “马主任,我是何繁。” 何繁掀起眼皮,定定的看向马主任,他个子有些高,眼神自上落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压迫感。 马主任似乎也感觉到了,故意站起来,背过手将身体绷成一只弓,摆出一副极其威严的模样。 可在赵简简看来,这一背手,啤酒肚反而拱出来,倒让他看起来像是一个不倒翁,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何繁,是不是复读班的那个坏小子撺掇你这么干的,他是不是威胁你了?” “没有。”何繁慢悠悠说:“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什么?”马主任有些摸不到头脑:“你让他?” “刚才已经和潘老师说过了,潘老师,麻烦您给主任解释一遍吧。” “行,是这样的,主任……”潘磊突然反应过来,声调不自觉提高:“哎?何繁你怎么还指使上我了!” 而与此同时,马主任不满的拍了下桌子,吓得赵简简都一哆嗦,水壶差点砸到地上。 “何繁同学!你是不是仗着自己是中考状元,就目中无人了?这里是雅林高中,你开学第一天就搞出这样的事情……” “何繁,不是你自己主动要求来和马主任认错的吗?可你看看,这是认错该有的态度吗……” 两位中年男性的声音叠加到一起,比一千只鸭还聒噪。 赵简简咬着嘴唇看向何繁,心里直替他着急。 只见何繁眸子微挑,淡定又缓慢的开口。 “别急,一个一个来。” 他的话一出,奇怪,倒像是马主任和潘磊是咋咋唬唬生事的一方,而他才是稳定局势摆平一切的那个人
。 马主任回过神,自知气场被一个毛头小子碾压,彻底的气急败坏,眼见怒气值即将蓄满之际,何繁却侧向马主任,微微颔首。 “抱歉,马主任,因为我个人问题造成严重后果,感谢您耐心指正,您看需要我怎么做来弥补过失。” “过失?弥补?这……” 马主任哪想到何繁会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利落认错。 心头的爆炭像是突然扔进了大海里,滋啦一声就被吞没了。 更何况,他这也算不上触犯了什么校规校训。 少年这个不按套路出牌反倒是把马主任问懵了。 “嗯,这样吧何繁,就罚你回去写一篇反思,三千字,还要……”潘磊突然看到了正在浇花的赵简简:“你再给马主任打扫一个月的办公室。” 潘磊余光瞟向马主任,他故意加重惩罚,好给领导台阶下。 “好。”何繁不疾不徐应着。 这一招果然管用,马主任脸上颜色缓和了不少,挥了下手:“算了算了,也不是多大的事,何繁,你是中考状元,是咱们学校重点培育的对象,听说你物理很好,学校还期待着未来你能给学校挣来荣誉。惩罚就不必了,高中课程紧,千万别耽误你学习。” 少年不语,只是抿了抿嘴唇,略显乖顺。 “你校服本是不是还没领呢,哎呦,这都几点了。”潘磊虚张声势的看了眼表。 马主任鼓励性的拍拍何繁的肩膀:“哦,快回吧,开学第一天,这都放学了吧,何繁同学,你也不要想太多,我们雅林肯定是你最好的选择,快回去吧,准备迎接新学期啊。” 开学这场风波到此而止。 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马主任忍不住和潘磊感慨着:“我教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学生,你说他认错态度不诚恳吧,好像不对,你说他决定痛改前非了呢,好像也没有。” 潘磊笑了笑:“这孩子就像是把自己运行在一种已经预定好的程序里,他的世界极其固执理性,不会随他人而改变,不过他也确实有不随别人改变的资本。” 潘磊说着亮了下手里的成绩单,作为市里重点的高中,几乎每一年的中考状元都会选择雅林。 可何繁这个中考状元不同,他数理化三项均为满分,而这一年是公认的题难。他的成绩单在历届中考状元中也极其亮眼,尤其是物理的最后一道大题解题思路已经远超初中物理范畴。 潘磊很清楚,何繁考一百分,只是因为满分只有一百分。 他是状元中的状元。 彼时他尚且锋芒毕露如此,三年后更会是怎样的情景,潘磊和马主任都不言而喻。 “小潘啊,你说的这话挺有意思的啊,对了,何繁他爸是天家何之锐,你和何之锐不还是大学同学吗?” “哎呀呀,可不敢当,人家是大天学家,我就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物理老师。”潘磊连连摆手自谦:“云泥之别……” 突然横空冒出一个笔直的壶嘴,一下子将马主任装满热茶的茶杯撞翻,整杯热水洒在了潘磊的裤子上,他被烫的嚎的一声,原地跳的老高。 “哎呀呀,你这个小同学,怎么浇花的?”。 “对、对不起,潘老师,我,我不是故意的。” 赵简简一脸羞愧的低下头。 潘老师挥挥手,示意赵简简离开,赵简简立刻拿着浇水壶溜出办公室,她一边走着一边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何繁也真是太厉害了,自如周转于两个老师中间,局面从头至尾都牢牢掌握在他手中,这要换做她,肯定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真是个酷毙了的家伙。 赵简简正想着,突然发现“酷毙了的家伙”此刻半倚靠在走廊的墙上,慢慢从裤兜里掏出电话。 赵简简瞥见何繁手边有一盆花,想也没想就拿着浇水壶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