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封突然发觉这洪庆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放纵恣肆,此人心思清明,脑子转得极快,实是一个不可小视的人物。
卢豫道:“若是这几日有人向你请令守这几处城门,你不必推脱,却要立时来报我。你可明白?”
洪庆笑道:“太尉放心,洪庆明白。”
卢豫道:“崇恩,你看这样可还够么?”
陈封道:“太尉算无遗策,梁都城外之事交给陈封就是。”
参劾李允的奏疏五月二十六一早便递到了政事堂。写着“奏镇北将军、禁军凤翔军都指挥使李允畏敌讳败,矫功饰过疏”的奏疏就摆在崔言面前。
崔言似是早料到一般,并不惊慌,只苦笑一下,又看落款“臣御史台侍御史胡震谨奏”。崔言只翻看了看便到里屋将奏疏呈给袁端。
袁端正坐在炕上看关陇旱灾的奏报,只斜眼看了一眼奏疏封皮,便以目示意崔言将奏疏放在矮几上。
屋里张铨正坐在案后奋笔疾,蔡耸却未在屋内,崔言便立在一旁等着。良久,袁端看完奏报,这才拿起奏疏翻看起来。袁端一目十行飞快看完,冷笑一声道:“又是这个胡震,整日里只风闻奏事,连坊间流言也敢奏上来。默之,你以为该如何?”
崔言道:“袁相公说的是,这本就是坊间流言,岂可上达天听。若是只此一疏也还罢了,政事堂压下也就是了。似也不必理会。”
袁端略一思忖道:“也罢,便依你之言,先压下罢。倒是关陇旱灾之事,你也多上上心,子衡正给各处州府写信,询问灾情与存粮之情。你也想想,如何赈灾,待子衡写完信,我等一处细细议一议。”
按郑国朝堂惯例,一份弹劾奏疏,被政事堂压下后,上疏的台谏官员便会继续上疏。若政事堂仍是不理,其他台谏官员也会上疏以助声势,但朝廷明令禁止台谏官员相互勾连。待到事情传开,朝堂上议论之声四起,政事堂便不得不出面回应。这一过程往往要一个月,甚至数月之久。
但这一次却不用等这么久,午后,这事便在朝中传开了,议论之声纷纷扬扬,已有数人到政事堂问询,御史中丞郭信也与袁端秘商了半个时辰才离去。但议论之声仍是不休,许多官员到宫城外要进政事堂问个明白,只因没有政事堂召唤,被羽林卫挡在左掖门外。
袁端无奈,只得召张铨、蔡耸、崔言等人商议。崔言道:“官员们只要朝廷彻查边军,却不知这事本不必查。回都之左骁卫、千灵卫、天权卫兵马人数已查验过,与所报伤亡人数大体相符。而此战伤亡最多的天翼卫仍留守霸州。李克让若要弄假,也无从下手。人们纵然闹事,也掀不起大风浪来。可若当真彻查边军,武将们若闹起事来,便难以收拾了。是以万不能明令彻查边军。若是遣官员到北疆,查验官军伤亡、府县损失之事,倒还可行。可不发明令,官员们定然不肯甘休,况且查访官员去北疆,一来一回又要数月之久,这些位官人们岂能甘心等着,定然闹个不停。确是难办。”
袁端道:“便用你这些话驳斥胡震,将他奏疏原疏驳回,看官员们如何。若还有人闹事,你便在闹的最凶的人中,选几个官声正直的,遣往北疆查访此事。莫要让他们翻了天去。”
这事便这样定下来,崔言取来胡震原疏,在疏后洋洋洒洒写了数百言驳斥之说,遣人送回御史台。
到了申时正,众人下值,有干办报说在左掖门外仍有许多官员不肯离去,守在那里,只等政事堂诸公出去。袁端无奈,只得命人去东华门外查看是否有官员。得知无人后,众人才从东华门出宫回府,只留崔言一人当值政事堂。
次日一早,袁端上值时留了个心眼,先命家人去左掖门探查,家人回报说在左掖门外已有五、六个官员守在那里,袁端只得绕道东华门。
待进了政事堂已是卯时三刻了,只见政事堂众人都已到了,一问才知,众人皆是从东华门入的宫,原来未到卯时便有人守在左掖门了。
袁端心知必是有人背后怂恿,却也无可奈何。到了辰时,通进司送来各地衙门奏疏,崔言翻看,从中挑出七、八份,都是要彻查边将的奏疏。崔言一一细看,写了节略夹在疏中,这才呈给袁端看。
袁端看了,见其中有三份是御史台其他御史上疏,其他几份却是翰林院、通政司、六部等衙门的官员上疏。袁端心知驳回、申饬已是无用,便命人唤御史中丞郭信来见。
不一刻,郭信到了。袁端将众人都遣了出去,只与郭信在屋内密谈。
郭信已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留着三绺稀疏的胡须。袁端知这人性子刚直,极难说话,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愿唤他来商谈。
见郭信笔直坐在对面椅上,袁端也不觉挺了挺腰,说道:“见诚,我便开门见山了,参劾李克让这事实在不妥。昨日我已与你说明其中原委,现下朝局纷乱,西北又有灾情,御史们如此乱哄哄上疏于国家不是好事。见诚,可否与你属下诸位御史说说,教他们撤了弹劾奏疏,不要再非议边将。日后我定查明这事,以明宣之于众,定然给诸位御史一个交代。”
郭信道:“袁相公,这令我不敢奉。御史之责便在监察百官,督责臣属,朝廷又明令御史可风闻奏事,我如何命他们撤了奏疏?我虽是御史台堂官,却无权过问御史上疏,袁相公不会不知罢?”
袁端苦笑道:“我自然知晓,也不是请见诚以上官之位压诸位御史,只是想请见诚与诸位御史好生谈谈。兄属下之人,如何肯不卖老兄这个面子?”
郭信冷冷道:“无风骨之人不能为御史,卖人情之人又岂能为御史?若是他们卖了我这个面子,他们便不配再为御史,若是今日我从了袁相公所请,我便不配再为御史中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