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对拓拔宪当初的那一眼仍然心有余悸,现在想起来觉得他似乎对自己动了杀心,只要她敢发出丁点声音就会被他处死。
她只觉晦气,猛地一合车门,掌心因用力通红。
怎么就这么巧,从宫里出来就碰到个身影相似的,还让她想起这些事?
贴身侍女馥丹捧了她手,哎哟了声,“摔疼了不是?看看,都红了!您又和谁置气?”
辛夷任她替自己揉着手,倚在了车厢上随车的引枕懒懒道:“一个命不好的贱奴,想来我都觉得晦气,真是个阴魂不散的。你还记得陛下在东宫时宠过的那个女奴吗?”
馥丹想了想,“……小姐送去陛下那的青奴?”
是!就是那个背主的青奴!
辛夷蹭得下收回自己的手,抽出袖口里的手巾掩唇冷笑道:“不错,是她。不知道使哪里的狐媚手段,陛下还给她改了名字,叫什么香奴,捧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后来都敢不认旧主。陛下那时还吃了迷魂药一样,整日和她厮混,看也不看旁人一眼!祖宗礼法也都忘光了,孩子都生了还留着她的贱命!”
说话间,她眼前又浮现了刚才一幕,那女人扭着身子被男人抱在怀中,左手紧紧抓着垂落的披纱,鲜嫩如笋的指尖透出沁了血的粉意。
看着还以为是谁强迫于她,实则当初选人去侍奉时她没有展露过半分不愿,乖乖顺顺的,叫换什么衣衫就换什么衣衫,叫不可在床榻上忤逆也学得出色,调教的女官都说她难得,后来又闹这一出,不是欲迎还拒是什么?
辛夷气得银牙咬碎,当初要不是年轻气盛,恃着家里势力深厚、父兄得力,只觉天底下郎君都该俯就谄媚于她,奉到心尖上才满意。一朝遇到了傲慢储君自然不愿主动贴上前去,没积攒下夫妻情谊,不然怎么会让这一班妖艳精怪占了上风,还生下了如今的太子?
馥丹最是了解她,事事掐尖争先的,平生受辱最重一是被送回辛家,再就是在东宫时被个女奴抢走了风头,甚至记恨当初那个将东宫宠爱加于一身的女奴比将她送回辛府的陛下深得多,不好再往下触霉头,跪在她脚边奉上杯热茶,笑道:“过去的都过去了,人一死也就什么都没了,还不就是白骨吗?奴婢刚才接小姐上车时看见那辆肩舆了,红漆推光,四角镇兽,左右还装点了雀羽宝石,看着十分华彩气派,还以为是老祖宗亲自来了,不成想是小姐走了下来。”
辛夷不由得意地戳了她脑额一下,“你跟在我身边什么没见过,这个很值得惊讶吗?”接过茶滔滔不绝道,“那是老祖宗心疼我雪中行步,说好东西不给值得的人用就可惜了,要我一定坐着肩舆出来。”
馥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老祖宗的意思是……”
辛夷看着她那不争气的样子,忍俊不禁,“嗯,总算爹爹要我办的事没有落空,老祖宗松口了,说她会说服陛下重新接我入宫。”
馥丹忙跪在底下贺喜了一番。
……
两辆马车从宫门离开,一辆驶向大司马府,一辆驶向了西宁公府,甲胄加身的宫卫眼视心记,到了时辰便将这里的情形记在簿上,传送乾阳宫。
德庆打开这份记录,先予过目之后,发现并无要员出入,便依例交于击征卫处封存。
簿子离开手上之际,德庆突然又看了眼最后所记从兴庆宫先后离开的那两位女子,凝起神琢磨了下,推开了殿门,走到室。
又黑又大又沉的紫檀家具将这间室布置得广阔威严,榻椅多以凶悍虎皮铺就,器具以青铜为主,壁上悬一把含鞘的宝剑,使人一见就知道是个冷硬与刚强之人所居。
就连暖炉也比其他的宫殿少一大半,初来乍到之人不免从脚心升上寒气,连站立都显得勉强。
大魏从平城迁都后的第二任君主就在这样带了冷血气息的室中处理国政,接见群臣。
德庆欠身上前,将在兴庆宫之前的所见所闻一一如实禀告,待主上发号施令。
拓拔宪听了从案后起身,负手到悬了宝剑的墙壁附近,取下了寒光四射的剑身,在手上俯视把玩。
“令仪,她去了太尉府,还敢来兴庆宫。”
拓拔宪淡淡一笑,倒映在霜刃上的笑意带了某种血腥的残忍。
平淡的一句话,却让德庆莫名惊惧,他忙补充道:“娘子见奴婢去了,便转身告辞了,似乎不敢在兴庆宫多加逗留。”
拓拔宪眼中收了些寒光,“是吗?”
“是,奴婢亲眼所见。今日大雪,雪到脚胫还有余,娘子从宫门一路步行,到兴庆宫裙角都湿透了,想必见老祖宗的心极诚。可一见奴婢,就说着要走,果断至极。”
“那看来她学乖了。”
拓拔宪将剑藏入鞘中,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仿佛刚才听到她裙角湿透的停顿也不复存在。
“辛夷呢?”拓拔宪对这位昔日的太子妃直呼其名,不带任何感情。
德庆这回便顺畅得多,垂头道:“辛娘子是被老祖宗的肩舆送到宫门口的,想来是体恤她,也只怕是老祖宗有意让辛娘子……伴君侧。”
拓拔宪点了点头,坐了下来,随意靠在案之前,穿着乌靴的长腿落在阶下,从案上拿起一沓拓拔绍近日的功课看,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德庆不明白这是何意,这位辛娘子当初被送回娘家时可是口口声声骂了主上和老祖宗一路的,最后口中被人塞了布条才堵住了声音,主上竟对她再度入宫一时如此泰然吗?
“主上可要安排人……”
拓拔宪以为他走了,没想到还在,皱了皱眉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