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知道,就不应该敷衍我。”无视夏寻心中所想,幼童感觉像是受到了愚弄,原本就故作冰冽的软糯腔调染上难以抑制的怒火,屋内原本就下降的温度半空凝结出冰凌淞花,原本肆意跳动的焰火被粘稠的恶意包裹,静止在了逐渐固态的空气中。一场恶战似乎一触即发。
“没有欺骗,不是敷衍。”夏寻像是没有丝毫察觉到着诡异的气氛,无视周围逐渐升高的灵压,捧起名字的双手没有一丝的犹疑,向着眼前幼童模样的高塔之主递去。
她抬头注视着对方,目光极其柔和,语气却异常郑重:“我不是什么戴罪之人,我是被误关进入塔内的。你是高塔的‘守塔之人’,应该是能看出一个生灵的灵魂颜色吧,这是你的职责,也是你与生俱来的权能。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进入风纪督镇压犯人的高塔,是我唯一一次能够接触到高塔塔主的时候,从今往后,可能不会再有第二个高塔之主出现在我眼前了。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不是你的‘前任’,不是你的‘接替’,唯独是你,刚好是你,恰恰是你。你就是你,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存在在我记忆中的你。
“不要低头,不要移开视线,看着我的眼睛,注视着我的灵魂,现在,告诉我你内心的真实想法。”
像是被夏寻的气势所蛊惑,对方忘记自己原本内心的打算,干脆地跟从夏寻言语中的指引,缓缓抬起头。被额发遮挡的眉眼渐渐浮现,原来他有着一双堪称漂亮的灿金色眼瞳。
“我内心的真实想法?”不作假的困惑从他口中喃喃而出,像是怕惊醒一场美梦,气音止于唇齿。
夏寻一直注视着对方,也因此没有错过他的半丝反应,见状闻言,笑意流淌进她蜜糖色的棕色眼眸,捧起的灿金色灵字璀璨流光,星星点点的萤火缀入希望。
“对,问询你的记忆,探查你的内心,找到深埋在你内心的真实想法。然后,告诉我,这个我捧起的名字,你要还是不要。”
虽然是句问话,可夏寻落下的话音异常肯定,没有给对方反悔犹疑的可能,逼得对方只得从中做出选择。
虽然是看似宽宏的两个方向,实则导向两个完全相反的结局。夏寻狡猾的用言语搭构陷阱,将对方引入选与不选的分叉路径,可他还有第二种选择吗,可他会有第二种选择吗?
一个分外想要与自己的轮回扯清关系的存在,一个会对自己与他人视为一体感到气闷的存在,一个不惜放下自己的职责权能也要夺走他人鲜活心灵的存在,会拒绝吗?
他会拒绝对方眼中只停留他一人,会拒绝对方口中赠与他的独属称呼,会拒绝对方捧出的一颗真心吗?
他只有一个选择,不论甘愿抑或不甘,尚未落到实处的恶念终会乖巧循入夏寻为他打造的牢锁,心甘情愿地被从他人处获得的善意所驯服。
像是应证夏寻所想,没有过多的纠结,高居塔顶不通俗物的高塔之主就伸出双臂,意图接过这独一无二,只属于他的称呼。
只是在真正接过这沉重的烙印前,他有些瑟缩,将要触碰到金灿亮如他眼中双瞳的灵字时,像是突然被没有温度的流光所灼伤,只感知到周围的灵力回转便猛然将手指蜷缩,以图避开更进一步的伤害。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踌躇开口道:“你真的要赠给我名字?你知道我刚刚可是想要……”
“我知道。”没等他说完,夏寻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有些话,心知肚明即可,真要说出来,可是会坏事的。
可这只是夏寻的个人看法,被截住话头他可不这么想。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我刚刚可是想要杀你啊!
原本想要坦白的赤诚话语被对方就这么轻飘飘的堵了回来,饶是记忆中的他见惯怪人也一时不由得有些郁结,他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对方并没有真正理解自己的处境,就贸然跑来说要拯救他,这让他感觉自己成为了对方戏弄的玩具,成为了彰显对方仁义慈爱之心的展示工具。
这让他有些气愤,他决定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道,什么才是高塔之主的真正力量。
他是没有权利代替风纪督执法处死犯人的,毕竟他这个高塔也只是为了暂时看守关进塔内的罪犯,兼具净化之用而已,根本死不了人,也根本不可能死人。他那么说,只是为了吓唬对方而已。沿路上数不清的白骨与尸块堆积,其实是曾经被关押在塔内的罪犯模拟轮回后的骸骨,只要夏寻在外边多待一会儿就能辨认它们与真正尸骨的分别,这也是他匆匆忙忙将夏寻拉进院落的两重原因之一。而他将夏寻拉入院落的另一重原因,则是为了获得她的那颗心。
一进塔内的涤魂之雨算不得什么,真正致命的是他在经年累月的等待中为了那颗心而付出的执念,从她踏进院落的那一步,就落入了他偏执的巢穴。
他是原定轨道上的叛逆存在,在他于懵懂中孕育的时日中,离经叛道的因素就在他心底聚集,随着一则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扭曲成形:他听说,只要获得一颗心,一颗真正的心,他就能脱离这一成不变的日子,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救赎。
只是风纪督的高塔一向只为甲等及以上的罪犯而留,在治安日渐平和的仙界,他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塔内收押任一罪犯——甲等罪犯能被那么简单就抓住那他们也不会登上甲等名单了。
他久居高塔而从未等到来人,好不容易在某个他已不抱希望的一天迎来了客人,哪怕她身上气息剔透无杂,魂灵纯白洁净,或许并不是什么戴罪之人。
可他已经等了太久了,久的他都怕自己忘记自己并不是那么循规蹈矩愿意活在整体的框架之下,忘记自己对于一颗心的追寻,忘记自己对于独一无二,不做任何事物替代的执念。
他太怕了。他无时无刻不在惶恐,他怕塔内只余己音的寂静追赶上他最初诞生前的野心,也怕日复一日的重复消磨他曾经立下的雄心壮志,更怕到最后连他自己都承认自己一事无成,依旧是那个逃脱不了的整体分魂。
于是他丢开自己真正的使命,抛开对于误闯者的救助之心,将不知为何闯入的少女视作猎物,虽然不知为何对方在前几步试探中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但是没关系,自己准备的后续计划依旧充分。
他对自己的心狠不加任何怀疑,所以现在才分外震惊。
为什么,为什么,他明明只想冷酷的得到对方的心,干脆利落果决,可为什么他现在居然会为对方赠给他名字而停留,更甚者,而心动。
他在情感上受到的冲击让他开始变得优柔寡断,甚至有一瞬居然想要将计划和盘托出,幸好,还好,对方将他未尽的言语堵塞回原处,让他们心知肚明的试探没有被点破,还能装出一副似是而非的温情。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他一定得做点什么反应出来,以证明自己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收买之人。
可当他看到对方平和的目光时,原本张牙舞爪的嚣张气焰瞬间哑然。
看着她的眼睛,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那路过的白骨,踏过的血水,徘徊于鼻端的毒气,试图劝进肺腑的药渣,他偶尔几瞬没有忍耐住的在对方头部脖颈处的停留……她经历了这么多,她避开了这么多,所有用上的没用上的,对方早已摸清。
对方早已看透自己的谋划,对自己的谋求心知肚明,却出乎意料般的在一直纵容,就像他所求的不是她的性命,而是像她不甚重要的身外之物。而她对他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能为她产生带来安全威胁的敌人,而是她在外边遇到的任一孩童。
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真的好奇怪。不论是他驻守高塔的短暂日子抑或是算不上是他的本体记忆,他都无法从中找出第二个与她这般奇怪之人。
他身为“灵”的千魂化身,代替本体镇守高塔,为保力量的纯洁,每逢定期他都会回归本体,等待本体再分出一魂回归此处。可以说,他既是“灵”的本身,又是“灵”的分魂。他们合是一体,本该如此,合该如此。
可在这天经地义的轮回中诞生了他这么一个变数,他不愿意!他不愿意成为对方众多分身中的一个,浑浑噩噩度过自己的使命。他想成为一个人,他想拥有一颗心,他想成为世间别与“灵”的独一无二的存在!
她用着自己最在意的东西哄诱自己找回走上偏执道路前的自己,让自己心甘情愿的将杀人的恶意套上层层枷锁受制于善念。如果他接受她赠予的名姓,先不提他今后想要做些恶事时要思索一下失去她善意的可能,就光是现在他想要取她性命都不好下手。可若是他不接受,自己已经在随时轮回的恐慌中独自等待许久,好不容易才获得这稍纵即逝的希望,他怎么可能会放手。
她根本就是算好了的,而他根本不可能有拒绝之外的其他回答。
可你这样,让他怎么好狠得下心去夺走一个纯白魂灵的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