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黄豆酱油浇淋米饭,再洒一层薄海苔碎。瓦斯静静烧,蒸锅喷出乳白色并带有牛肉香气的水汽。如果牛肉不这样充分弄熟,而是生拌,就成了士道惯常的吃法。
我裹着毯子,把身体倚在落地窗边,凝望冬天拂晓的薄雾。他房间窗户沉寂地闭合。我的思绪停留一会儿。昨天法国PXG对阵英格兰漫城取胜,他又在用诡异的姿势射门。我看录播时惊呆了。
院子里有一小群麻雀在闹。我回过神,他的身影散去,此刻眼前晶莹剔透,墙和树枝上堆积无染的雪。
把缺口的旧烤盘用作食槽,舀两勺熟米饭。一刻钟前,我请鸟儿来做客,就在干枯休眠的草皮上。最先来的是麻雀,围着盘子,挪动肥圆的身体。后乌鸫落下来,发出惊叫,声音像闪电一样明亮。它们吃饱了,飞起来,到处都是掠影。我也吃完早饭,像满载的火车缓缓地开动了。
在夏天阳光炎热的早上和午后,还有秋天沉静下来的微凉黄昏和晚上,我在士道那里停靠很久,或者说,他主动来找我,过程像是纠缠。
乖女孩,好孩子。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着平庸安定的生活,不觉得泡在温水里有什么不好。不像他那样轻易适应陌生且脸皮极厚,无所谓和谁扎堆喧哗,下一秒却又转身走掉。所以他掀起的水花极大,接近我时有沸腾的阵仗,呼朋引伴似的。而一个人确实会有很多种模样,他的其中一种在我心里印象深刻。但本人非要涉水蹚过来,身强体壮,抬脚举步,那个印象就像水晶被敲碎,水飞散开去。
这不是聪明的做法,因为我太喜欢那个印象,就算只是想象的堆砌。但士道龙圣,他用胸膛抵住我的脸,没有退路,眼睛像望进无底深渊。我身体里的倒计时提前爆鸣。一切都在烧。不是物质的烧,是我在不理解的痛苦中感受他的内在,提醒我他其实不是水晶,不是我理想的美好容器。
好学生,好孩子。我受这种教育长大,忍住没有崩溃。我只是混乱而无助地瞪他,怀恨、幽怨、厌恶、轻蔑甚至嫉妒他至深。他把自己放空,旧有的都清除,朝里面灌注沸腾而令别人感到煎熬的物质。
他被我记恨的时候,心里有后悔吗?可能吧,但他还是要那样做的,因为他不想骗我。
水一旦流深,就不会有声音。我意识到了。这个人疯子一样热闹的表象下,感情太真实也显得刻薄。赞就是赞,不满就是不满,说出来每个字都很干脆,做事情也是,几乎没有丝毫委婉。
我现在还记得他猛然凑近的脸,险些贴在一起的嘴唇。那时我只是操心,因为他不屑收敛个性中的嚣张,就给他一些建议。
很多人如果换一个时间认识,会有不一样的结局。而我刚好在那天跑腿,搬一箱草莓去他家里,半路碰见,对他唠叨,这是巧合。樱花开得极浓烈也是巧合,风吹得极温和也是巧合。但他想触碰我,把最透明纯粹的心情呈给我,这是真的。
——想亲你。
——亲你。
这不是聪明的做法,因为我不会喜欢这样直接的表白。
——你喜欢我?
——从前不是,但从今天起是这样。
这是绝对不聪明的,但他非要这么说,非要……
我抚摸嘴唇。电车即将到站,疾驰的狂风吹动思绪。关于士道龙圣,没有太复杂的逻辑难题,他本身就是简单的回答。
他是用真性情对待我的。但太过分明,没有场面功夫,我当然被惹毛,很长时间都不能仔细体会。等彻底开悟,觉得所有假设仿佛都不存在,时间和空间也不存在。
电车呼啸而过。盛开和飘落。大片樱花,浓密的树影,颜色是春天的烂漫。
十八岁的少年,颀长的身体,呼吸中有一种刚烈的气息,略带辛辣。我嘴唇紧贴的,是他渐渐沁出汗水的掌心。因为用手挡住了,所以不算吻。
又一次不聪明的行为。他把聪明放在真实后面,看见我的立场,这样郑重而善良的对待。
拥挤的车厢里,许多人上网,相互说笑,交换彼此的调侃和嘲弄。
媒体的讯息和声色控制人的心灵,我感受到整个车厢都在躁动。但想到自己被郑重地对待过,那是一份隐藏在喧嚣之中意想不到的真挚,来自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我内心平和而丰盛,似乎在某一刻和他的意识短暂相会了。
他正在参加二阶段选拔,我也忙着升学,奔波在不同考点。当评价他疯狂的人越来越多,反倒觉得士道龙圣十分纯粹,有值得坦然相对的美丽,怀有这种想法的我是不是更像个疯子?
可如果成为疯子才能体会到这个人,我愿意,才不会被从众的力量震慑。我和士道龙圣之间是对等的,我会做真正喜欢的事,善待自己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