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洛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眼神恍惚,哪怕自己已经看了五天,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自从那天早上周宗主说了一通奇怪的话,萧洛兰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是她的,还有女儿的。
源源不断的宝物流水一般送到了东阁和杏花居,后续第三天还来了一个崔婆婆,那位姓崔的婆婆也跟着芳云叫她主子,叫女儿小娘子,五十七岁,微圆的和气面容从来都是笑着的,身上穿着细罗布制成的深靛蓝衣物,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上抹着桂花油,丝丝发亮,发髻插着银簪,利索干净又慈祥和善。
一进来,就唤了一声她们主子,称是奉节度使大人的命令特前来服侍她们的,现住在东阁的左耳房里,另一个耳房就放着周宗主送过来的东西,崔婆婆和芳云将它们整理好, 归类划分,造了个册子,写上了日期数量名称,还把贵重物品保存的注重点都标了上去, 做这些事的时候也不避讳芳云,慈笑着让她也过来学一下。
芳云本就存了要做好主子们贴身女婢的心思, 见崔婆婆这气度就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点自卑,后见崔婆婆毫不徇私的教她如何上手打理,心里对她愈发感激,学的也更用心了。
;奴从未见过比主子更好看的娘子了。;崔婆婆身上总是带着皂荚清香,干干净净又令人舒服,她站在萧夫人的后面,将妆奁里的雀鸟含珠金步摇轻轻的插在主子发上,而后拿起贝壳花钗斜插于另一面。
黛眉轻扫,浓抹唇脂,艳色生辉。
萧洛兰转头望着崔婆婆,步摇晃动,活色生香。
雪白细腻的脖颈上戴着璎珞,以珍珠金银点缀,垂下来的金镶蓝宝石坠被明月高高托起,华彩耀人。
崔婆婆望着这位丰腴的几乎要流出软腻甜汁的萧姓妇人,屈膝一礼∶;娘子有什么吩咐;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周宗主还未回府吗;
;还未呢,奴先前又去雷氏那里打听了一下,这几天都在忙呢。;崔婆婆慢声又恭敬的说道。
萧洛兰直觉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不然,周宗主好端端的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做什么,可自从那日,周宗主就出府去了,一连五天都没回来,不安忐忑还有惊惧充斥着萧洛兰的心间。
她摸到手腕上的翠玉手镯,沁凉顺着手心传来,让她又恢复了一些冷静。
;崔婆婆,您叫什么名字;萧洛兰握住崔婆婆让她坐在绣凳上,崔婆婆虽然看着身体精神挺好的,但毕竟也不年轻了,萧洛兰也做不到让一个快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在自己面前屈膝很长时间,无端受罪。
崔婆婆眼角皱纹舒展,半头银丝更添了慈亲,像是一个长辈般∶;娘子客气了,奴叫崔禾。;
萧洛兰来到这里,因周宗主的缘故读了很多诗词,回想一下说道∶;是嘉禾生於禾中的禾吗;
崔婆婆拍了拍萧夫人的手背,笑意更浓∶;是的。;
萧洛兰想到了嘉禾的含义,嘉禾,生长奇异茁壮的美好禾稻,吉祥的象征,她望着崔婆婆,这样一个认识字,会算数,名字含义也特殊的人,周宗主派她到她的身边是什么用意。
;您怎么到这来了;萧洛兰想不明白试探的问道。
崔婆婆望着萧夫人,这位可真是个妙人,不单说她的长相身姿,而是她的品性习惯,虽然只来了短短几日,但崔婆婆已经把这位萧夫人摸透了,她不习惯让许多人伺候,特别是沐浴之时,寻常事也喜欢亲力亲为,不喜欢麻烦别人,对待奴仆更是松的让她怀疑她用过仆人没有,但是萧夫人周身气质通透,雍容温雅,亦会读写字,一身肌肤更是无可挑剔,手若柔萸,贝齿洁白整齐,崔婆婆从见到萧夫人的第一眼就肯定她是哪个世家的贵妇。
因为,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这样的人,但她却完全没有世家的做派,呼奴拥婢从未见过,做什么事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根本忘记了她们这些人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明明性格羞怯温柔,长相却是丰腴绝艳的贵妇,这种反差让崔婆婆有时都暗自出神,怪不得周幽州将她派出来照看,就萧夫人这样的,他人使个小计就能将她吃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没有人看顾,在乱世活不久的,包括她的那个女儿。
崔婆婆笑道∶;周幽州大人见您身边也没个靠谱的老手照看着,就将奴派到您这边了。;
萧洛兰见崔婆婆这样说的这么直白,就知道她肯定知晓她和周宗主之间的关系了,其实她早就有心里准备了,也预料到了跟在周宗主身边时间长了,旁人自会有流言出来,她不想出门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现代所接受的三观道德像大山压在她的心里,她下意识不去想周宗主的妻妾孩子,好像这样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崔婆婆继续道∶;我原本是衡南崔家的,父亲是衡南都尉…;
萧洛兰被崔婆婆的话惊的一下抬起了头。
;很久以前的事了。;崔婆婆叹了口气,道∶;三十年前,突厥三万骑兵北下南侵,来势汹汹,您别看现在太炀繁华热闹着,往三十几年前看看,这里都是尸体,那些蛮人手段残忍,无恶不作,对待那些村庄小镇更是动辄屠杀,从不留活口。;
;我父原是衡南兵尉,在渭水一役对战突厥名将阿史那图瓦,不敌战败,领军的三皇子殿下不慎被对面的流失射中身亡,先帝大怒,以保护不力为由将父亲斩首,衡南崔氏削籍,男丁流放边境,女眷充入乐坊。;
;娘子是不是被吓到了;崔婆婆见萧夫人好久没说话,握住她有点冰凉的手∶;不用害怕,现在太炀郡城很安全。;
萧洛兰很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她笑不出来,心里沉甸甸的,史上的一两行字背后就是无数的鲜血和白骨。
;阿娘,窦夫人告诉我罗郎君过来了,在前院中堂等着我们呢。;萧晴雪进来找妈妈,身后跟着芳云。
她仍然作男子装扮,穿着绣竹纹的圆领袍,腰间束着玉带,还别着一把扇子,手里拿着一条小鞭子,推门进来的时候,像个倜傥风流的小郎君似的。
崔婆婆从绣凳上起来,站到屋内不远处。
萧晴雪眼眸弯弯的对她问了个好∶;崔婆婆,早上好呀。;
崔婆婆脸上笑开了花∶;小娘子安好。;看惯了很多悲苦的人和事,乍然见到萧小娘子不知愁的模样,让崔婆婆想起了少时的自己。
;阿娘,我们去看看吧。;萧晴雪围着妈妈转了一圈∶;阿娘今天真好看。;
;你怎么拿鞭子了;萧洛兰站起来问道,女儿手上的鞭子不大,鞭柄部分用金子打造,鞭身泛着青色,和周宗主的鞭子相比,更像是一个玩具。
萧睛雪扭捏的回道∶;我就喜欢鞭子嘛。;甩鞭子多威风啊,周宗主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都随身带着鞭子,她也想带,正好送来的箱子里面有一条鞭子,不长不短,拿在手里份量也刚好,她实在喜欢,就拿着了,她还可以学着周宗主将鞭子别在腰侧或后腰。
;走吧,我们去看看。;萧晴雪挽着妈妈的手臂和她一起出去。
穿过廊道,月亮门,刚到前院的石道上,迎面走来了周十六郎和异族少年郎,他身后跟着六个部曲。
周十六郎面色不好看,大太阳的天,他脸上都是冷汗,后背的伤还在剧烈痛着。
前方点妆施粉的萧夫人看起来愈发艳丽靡靡,华服金钗,环佩轻鸣。
周十六郎看着萧夫人身后的崔婆子,脚步停了一下,崔婆子无甚在意的,可是她的弟弟崔什子,却是伯父身边的鬼谋,真正的心腹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