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二,年味儿益发浓厚。
一大早,方翔就找到了柱叔,商量买猪的事情。
柱叔正为猪的事儿闹心,家里饲养的这头大黑猪到了出栏期,柱叔想快点把它卖出去换点钱贴补家用、过个好年。可不曾想,四邻八里都打听遍了,甚至还通过亲戚到镇上询问,结果没有一个屠户收猪,概因为今年猪肉价格低,需求量也少,屠户们怕搁在手里卖不出去,所以都谨慎起来,少收猪。
镇上不收,就只能运到城里去卖,可柱叔又犯了嘀咕:一怕卖不掉、白瞎功夫;二来,即便能卖,柱叔还心疼那一来一回的运输费用,百十块的柴油钱搁在有些人眼中那就是毛毛雨,可搁在乡下人眼中,这可是沉甸甸的一笔钱。
就这么犹犹豫豫反复思量,柱叔柱婶犯了难,可不卖也成,这肥猪养在家里,成天价光吃食不长膘,急得老两口是一嘴的火燎疱。
此番方翔一来打听,把柱叔乐得一蹦老高,一拍即合,照着公道价卖出,每公斤12块,货款两清皆大欢喜。
买了猪,接下来就是杀猪。
年关杀猪在农村算不上一件稀罕事。年头好的时候,进了腊月门,宁远村总要杀掉个几头猪。猪肉卖出换钱购买年货,给大人孩子购置几套新衣裳。猪头和下水够一家人解馋,遇到大方点的乡亲,还会扯开嗓子叫上四邻八舍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图个乐呵。
只是近些年收成差,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太好过,养猪的少了,年关杀猪的热闹景象,也就许久看不到了。此番听闻老方家的玉娃买了一头生猪、请刘大壮主刀屠宰,大人孩子都来瞧热闹。方家大院人山人海,闹哄哄的就像是赶集似的。
大黑猪被柱叔牵来,几个热心肠的年轻人手持铁棍上来帮忙,想要击昏肥猪以方便宰杀。不料刘大壮牛眼一瞪训开了:“去去,愣头愣脑的,啥都不懂跟着瞎掺和。”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一脸的茫然。柱叔嘿嘿笑着拍着他们的肩膀,挤眉弄眼,一脸的得意与卖弄:“小伙子们,杀猪这事儿,你们不成。瞧我们几个老家伙给你们露两手。”
说着话,刘大壮、柱叔、铁牛等八人,分八个方向站好,将肥猪围在中间。八人手中持着铁棍木棒,众目睽睽之下,离肥猪最近的刘大壮突然挥舞起木棒,作势要狠狠砸下。
那肥头大耳的黑猪一早就意识到眼前的情形于自己不利,眼下这些人磨刀霍霍,绝没安什么好心。此时见刘大壮举起木棒,大黑猪吓得浑身一个哆嗦,撒丫子狂奔开来。柱叔等人站在原地不动,只等肥猪奔来,就举起铁棍连呼带吓,把它赶往别的方向。
八人合作,配合无间。
黑猪狼奔豕突,可就是颠扑不破刘大壮八人组成的包围网,渐渐的,黑猪速度慢了下来,喘息声越发的急促,到了后来,黑猪就像是醉酒的汉子,腿一软匍匐在地上,只有哼哼的力气。
“这杀猪嘛,各施各法各有窍门。咱宁远村这法子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这是第一步,叫遛猪。”方翔陪着魏老头在一旁作壁上观,铃铛跟蒜头害怕见血,躲在屋里没出来。魏老头气定神闲的饮着茶水,给方翔解说着,“赶着猪做运动,让它拼命的跑活动筋骨,同时把血脉活开,这样宰杀出来的猪肉,尤为美味。”
“呵呵,原来是这样。”方翔笑着点头,只觉得大长见识。
黑猪死趴着不挪窝,柱叔用铁棍死命的捣捣它的屁股,那黑猪的两只大耳朵扑棱了几下,嘴中哼哼着,却是没力气起身,显然适才这一通狂奔,累得它体力透支。
“大壮,成了,动手吧。”柱叔笑哈哈的嚷嚷着。
“好咧。”刘大壮应了一声,手持铁锤登场。分开两腿将黑猪夹在中间,身形一矮,摆出一副武松打虎的剽悍劲头,手臂挥舞、手起锤落。
“砰”的一声如击败革的闷响传出,铁锤稳稳的砸在猪的额头上。
“这是第二步,锤定乾坤。”魏老头继续给方翔解释:“这一锤下去,力道要掌握的恰到好处,力道掌握的好,能把猪打的浑浑噩噩,再没有反抗力气,乖乖的任由摆布。可力道要是掌握的不好,那就糟糕了,很可能一锤下去,反倒是把猪骨子里的火气给砸出来。就说前些年吧,柳寒山家里买了一头猪,到了年关要宰杀,请的是铁牛的儿子小奔。年轻人技艺不精,一锤下去,猪不但没晕,反倒是给砸火了。那猪发起疯来,一下就把四五个棒小伙子给拱倒,撞碎了二指厚的街门,带着一身的血迹,溜的没影了。”
“哈,看来不光是狗急跳墙,这猪急了,也照样蹿圈。”方翔忍俊不禁,忙又问道,“那后来呢,这头猪找到了吗?”
“没。”魏老头笑着摇头,“一溜烟的跑大奇山上去了,再也没找到,估摸着成了马虎的点心喽。”
二人说话的当口,柱叔等人七手八脚的把瘫软的大黑猪抬上临时搭建的案子,用力按住。
刘大壮麻利的换上水靴,腰间系上一块皮围裙,拿着一个大面盆放在猪脖子下,然后一手紧拽猪耳朵用力向下一扯,另一手握着一柄寒芒闪烁的杀猪刀,对准猪脖子狠狠的一捅。
大黑猪发出一声沉闷的尖叫,浑身抽搐了一下,杀猪刀猛的抽出,带出一片刺目的红光。
猪血如泉水涌溢、喷薄而出,落在下方的大面盆里。大黑猪没有挣扎,肆意流淌的猪血,迅速的带走了它的生命力。
“这是第三步,刺心。”魏老头慢条斯理的道。
方翔一愣,讶道:“明明是捅脖子嘛。”
魏老头嘿嘿笑着,慢悠悠的解释着:“表面看是捅脖子,其实目的并不是斩其喉咙,而是深入脖子取其心脏!你没见吗?大壮手中那一尺长的刀身连刀柄都捅进去了,就是让猪心脏中刀,这样才死得快。猪少些痛苦,屠户也少点罪孽。之所以由喉咙入刀,也是为了给猪放净血,否则那猪肉可是难吃的很。”
方翔这才恍然,此时那猪血也放完了,大黑猪滩成一团肉泥,毛发凌乱,肥嘟嘟的身子略显得有些扁平瘦长。
‘啪!’刘大壮一反手,用刀背在猪身上狠狠砸了一下,大黑猪没有半点反应。刘大壮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开始进行第四步――打气。
刘大壮用刀子沿着猪蹄割开一个三角口,然后拿一根粗粗的钢钎,顺着划开的口子往里捅。捅到一定的程度,柱叔取来给自行车打气的气筒,接到三角口上,开始用力打气。
这道工序,是方便接下来除毛,也方便猪皮肉分离。
柱叔打气的过程中,刘大壮举起钢钎,朝着猪身上不间断的捶打。随着大量的气体涌入,猪的身体慢慢鼓起来了,像是一个肿胀的气球,粗短的四肢也跟着翘起来。
“好了!”刘大壮一身断喝,柱叔登时停止打气,而一旁的铁牛立马拿着一根尼龙绳,把用来打气的三角口捆扎的结结实实、防止漏气。
这时候,刘大婶跟柱婶也早已把水烧开了,正合力将滚烫的水倒入早已准备好的大木桶中。
“来,大家搭把手。”刘大壮吆喝着,大家一起帮忙,将猪抬了起来,轻轻放入那装有热水的木桶里。
刘大壮等人开始给猪褪毛,一般来说宰猪最累的就是帮猪褪毛的时候,也亏得刘大壮等人都是老手,经验丰富,忙活起来利落的很。
褪毛后的猪洁白光滑,割掉猪头后,大家把猪拉上架子倒吊起来,开膛破肚取出五脏六肺等下水。
到此,热闹也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猪肉分割、清洗猪下水了。围观的众人正待散去,魏老头突然缓缓开口了:“玉娃中午摆流水席,大伙儿没事儿的话,领着老婆孩子过来捧捧场凑个热闹,记住啊,谁也别带东西,玉娃是诚心诚意的请大家伙吃饭,你们这些做长辈的要是带东西来,就是打他的脸。”
大伙儿闻言心中大喜,那些看热闹的孩子们更是欢喜雀跃,连呼‘翔叔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