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刘明邦对河洛明的唯一了解就是夏都二里头遗址。前天晚上在袁斌家的地图前看了一眼,在地图上,洛水汇入黄河的地方标着巩义县,他想当然的认为二里头遗址就在巩义。
袁谋看到刘明邦开的是好多年都没有碰到过的手动挡汽车,一时技痒想自己开车过来。上了刘明邦的车之后,先是发现方向盘顶着肚子转不动。调了一下座位,方向盘倒是终于不顶肚子了,又发现脚够不着油门了,最终只好作罢,坐到了副驾驶位上。从戏台前出来十多里地,在袁谋的指引下,刘明邦把车开到了一块石碑前,石碑上赫然刻着四个大字“河洛神迹”。
刘明邦兴奋地问袁谋:“咱们到二里头了?”
袁谋颇感意外:“我觉得我大哥怎么着也该派一个上过大学的手下过来,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夏都二里头遗址在洛阳吧?”
刘明邦略显尴尬:“晚辈真的只是袁斌主任麾下的一个普通的眼科医生而已。”
袁谋叹了口气,拍了一下刘明邦的肩膀:“不是三叔说你,如果你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千万不要装腔作势。傍尖儿如果过高估计了你的实力,对你真的是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刘明邦脑袋一时反应不过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傻看着袁谋。
袁谋补充道:“如果马谡不是装的什么都懂,诸葛亮会让他去守街亭吗?”
刘明邦如梦方醒,赶忙向袁谋拱手:“晚辈受教了。”
袁谋把刘明邦推到一边,目光如炬地盯着刘明仪。“丫头,我来不及给你们仔细上课了,但是你一定要记住一点。无论有多远的路程,多舍不得的事情,你们在想去的那个时间最多只能停留3天,一旦超过这个时间你们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刘明仪有点儿摸不着头脑:“这事儿你应该跟我大哥说啊。”
“我看出来了,你哥为了这件事儿可以押上一切做赌注。而你跟着他就是害怕他犯浑办蠢事儿来的。”袁谋又拍了拍刘明仪的肩膀,转身继续向前走。
三个人来到一座大门前,匾额上写着“石窟寺”,下面是一行小字“国家一级物保护单位”。袁谋边走边说:“这座石窟寺始建于北魏初年,原名净土寺,是由高车族人出资出力兴建的。每一次银河季风刮过来的时候,地球和精卫星都是在这里实现交会对接的。”
刘明邦自从见到袁谋之后就一直大脑宕机。“可是袁勇主任说交会地点是在上二道河子啊。”
“哎,我这二哥确实智商欠费。他也不想想,五千年里两颗行星对接了十次,如果对接地点在上二道河子,为什么承德的历史却要从三百年前的清朝才开始算起呢。如果没有康熙皇帝的抬举,现在的上二道河子恐怕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吧。”袁谋确实语言犀利,一针见血。
进了大门,诺大的院子里除了地上铺的石板几乎空无一物。只在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有五座洞窟一字排开,在第一个石窟的门前竖着一个巨大的方形变压器。袁谋把变压器上的电闸合上,只听到变压器发出嗡的一声闷响,墙外老槐树上的麻雀受到惊吓一般,“哗”的一声成群成片地飞出了树冠。袁谋未做片刻停留,带着兄妹二人直接进到了第一间石窟当中。
这座石窟大约有六米见方,两侧的墙壁上用考究的魏碑字体刻着《妙法莲华经》经。正面的墙壁上是一幅冠盖云集、人物生动的浮雕。刘明邦走到近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对袁谋说:“三叔,这幅画面中的主人公全都是面目方圆、仪态雍雅的造像,他们表情宁静,衣纹雕刻也趋于简单化。这跟北魏时期皇室之中深目高鼻、秀骨清像、衣着华贵的主流画风很不相同啊。”
袁谋把双手扶在肚子上:“既然这是我们高车人出钱出力凿出来的石像,那就不能去刻那些深目高鼻的鲜卑贵族们,得按着我们高车人自己的长相来刻。你看看我大哥二哥还有我,是不是跟浮雕上的这些人长得很像?”
袁谋说话如此直接,让平时习惯了奉承的刘明邦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接话。刘明仪在一旁插话道:“三叔,可是我记得上说这幅壁刻叫作帝后礼佛图啊。”
“那是地球土著人的解释方案。这幅壁刻所描绘的真实场景是精卫星科举发榜时的场面。考试前三名的新科进士在冠盖的簇拥下前往长老议事厅,接受大长老的当众任命。”袁谋掏出两把钥匙,仔细端详着上面的图案。
刘明仪明显不相信袁谋的解释。“如果不是礼佛,为什么浮雕两旁却刻着佛教的《法华经》呢?”
袁谋抬头看了一眼刘明仪。“等你们回来我再给你们系统地上上课细说一下。《法华经》是根据梵翻译过来的,而梵实际上是精卫国的法定字。《法华经》的主旨思想是不论贫富贵贱,只要用心修行,人人皆可成佛。佛这个字在我们高车族语言中是长老的意思。”
刘明邦的大脑现在彻底宕机了,当一门学科太大,大到超越了科学和历史的范畴的时候就会最终走向哲学。刘明邦最近大脑的运行负荷显然太大,不适合思考哲学问题。就像上一次和袁斌的湖心谈话一样,这一次袁谋的每一句话同样都远远超出了刘明邦的知识版图,每一个理论都成了高深莫测的玄学。
他干咳两下之后对袁谋满面堆笑:“三叔,您这一套假说在考古界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晚生突然想到一个词,叫作天妒英才。如今您的才华已经远远地超过了八斗,过马路的时候您可要千万小心啊!”
“最后这一句我怎么听着这么不像是好话。”袁谋走到壁画前。“这幅画和《法华经》放到一起,所表达的意思就是:无论你是怎样的出身,只要刻苦修行,总会有朝一日像壁画上的这三位登榜进士一样,在冠盖的簇拥之中到长老院接受任命。”
刘明邦终于听不下去了。“三叔,您这理论也太离经叛道了吧!”
袁谋也没有耐心细讲。“我就给你们兄妹两个布置几道课后思考题吧:
第一、为什么直到一战结束之前,全世界的主流思想还是贵族治国,社会分层,他们就甘愿落后吗?
第二、为什么直到今天,美国还有一人藤校、代代藤校的说法,而中国的高校招生仍然是只看分数不看爹?
第三、为什么别的国家的孩子上名牌大学需要掌握马术、击剑、高尔夫之类无比昂贵却毫无用处的技能,而中国的孩子想上清华北大却只需要递上一张高分的高考卷子?”
第四、为什么中国在北魏之后果断地抛弃了之前延续数千年世卿世禄的旧制度,迅速地走上科场取士、富不过三代的道路再也不回头?
第五、为什么时至今日,以中国学而优则仕为代表的东方化圈和阶级固化的欧美国家化之间仍然无法相互理解?”
袁谋的问题在刘家兄妹的眼中就像前门楼子和胳膊肘子一样,哪和哪都不挨着。不过相对而言,刘明仪的脑容量更大一些,还没有完全被袁谋的问题给折腾得宕了机。
片刻之后,刘明仪在心中摁下了抢答键:“你的意思是说,中国传承了一千多年,被隋唐之后历朝历代奉为圭臬的科举制度是从精卫星那边山寨来的?”
刘明仪自己都觉得这个猜想是天方夜谭。但是她心里明白,思考正确真的很难实现,因为正确的结论在一开始看起来往往显得非常离经叛道,尽管它在深处闪闪发光。所以,对于袁谋提出的这种问题,真相无论如何,都将是令人敬畏的。想到这些,她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袁谋。
袁谋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妹妹到底是比哥哥聪明多了。小伙子,我看你这智商,要不还是别穿越了吧。”
闻听此言,刘明邦瞬间被急出了一脑门子冷汗。“三叔,您可千万不能这样逗小孩儿啊。我现在比较脆弱,心脏实在是受不了啊。”
身旁的刘明仪没有憋住,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大哥,你还真像小孩儿一样好哄。三叔逗你玩儿呢,你看他把钥匙都掏出来了。”
袁谋没有继续接话茬,只是频繁的看看手表再看看石窟穹顶上刻着的莲花座。突然之间,莲花的中央花蕊处有一束光照在了屋子正中间的地面上。袁谋让兄妹两个站在光束形成的光斑上,然后一个箭步冲向门口的甬道旁。紧接着他将手中的两把钥匙插在石壁上莲花石刻的两个花瓣上,握住两把钥匙柄当作把手用力地转动起那朵莲花。
石窟穹顶正中的那朵莲花石刻缓缓地亮起了荧光。莲花越来越亮,十几秒过后亮成了穹顶上的一盏色彩绚烂的吊灯。空气中的灰尘变成了祥云一般的雾,飞舞的昆虫像悬在宇宙中的星星。石壁上的《法华经》每一个字都开始闪耀起来,就像镀了金的小蛇蠕动着身躯。那幅《帝后礼佛图》也好似被彩色的涟漪覆盖,每一个人物瞬间拥有了生命一般缓缓地飘动着。
又过了几秒钟,头顶的莲花吊灯像飞机的引擎一样高速地旋转起来,五片不同颜色的花瓣融合成一轮无比耀眼的月亮。刘明邦兄妹站在莲花吊灯的下方,仿佛置身于光与影的漩涡中。四周墙壁上的字和图案越来越模糊,忽然,周围的光芒像镁光灯一样耀眼,本来背靠背的刘明邦兄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转身抱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