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非晚被这动静吸引,跟很多守军一道从城墙下来。少年满脸血污,满目难以辨认。身上数不清的刀枪创口将一身白甲染红。在一片浓郁的锈腥味里,他体力不支,跌下马来,落地的瞬间下意识护住怀里的人,自己被摔得闷哼一声。
众人急忙去扶。他这会再支撑不住,声音虚得如一捧水烟:“先……先把世子送进王宫,找医官来……”
守军面露难色:“燕王有令,为防细作潜入,入夜后不能再开宫门。”
“你说什么?”他一愣,显然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外,“可现在世子危在旦夕,再不救治恐有不测,拖不到天亮了……这样,劳烦你进宫通报父王一声,就说世子回来负伤了,请他通融一下。所有后果恪愿一力承担。”
“四殿下,”守军眨眨眼睛,“不是小人不愿意跑一趟,只是今夜燕王和兰淑仪泛舟游湖,已提前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小人这一去,万一惹怒燕王……”以燕王的性子,轻则杖责,重则人头落地。
兰淑仪便是姑姑兰阙。兰非晚失神之时,听见少年幽幽叹了口气,道:“罢了,你们也是为难的。”
接着,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重新站起来。又把昏迷不醒的世子扛在肩上。月光穿过他散乱的金发,浅金色的眸中埋着碎裂的琉璃。他过分温顺地忍受这一切,也不需要旁人帮助,以免连累守军们添一个失职的罪名。
他把世子放上马背。兰非晚终于开口,提议道:“去我那里吧。”
风声呼啸,少年又很高,她担心他听不见,特意抓住那匹战马的缰绳,仰头对他。
战马是少年的坐骑,性格与主人如出一辙。尽管刚从生死一瞬挣脱,却异常安静。鼻孔呼出的热气不断喷在兰非晚的手指骨节处,很柔和,又有点痒,如小兽舔舐。
燕王忙着跟姑姑花前月下,自己总不能见死不救。“我是兰淑仪的侄女,那些医官看在姑姑面子上,会愿意深夜前来的。”她对少年道。
少年没有立马回答,明显不大愿意,但扭头看了一眼马背上依旧紧闭双眼的世子,最终还是点头:“真是对不起,麻烦姑娘了。”
“世子有难当然要帮,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她顺手牵过战马的缰绳,往自己的下塌处走去。平日素来认主的畜生,这会竟没有丝毫犹豫,迈开蹄子就跟兰非晚走去。
……
医官照顾世子的间隙,兰非晚与少年等在外面。他二人不懂药理,只能干着急。她向来不是个能耐得住性子想事情的人,站了一会,觉得甚是难熬,就一屁股坐上走廊的栏杆,找身边少年聊天:“我们白天是不是见过?”
少年原先一直垂眼看着脚下地面,听到她说话,才抬起头,喑哑“嗯”了一声。
接着,又很快低头,沉默不语。
“哈哈,你记性真好,”兰非晚笑道,“我就不行,见过十几面的人,换件衣服我没准还认不出来。”
少年眨眨眼睛,有点想问,那你为什么会记得我,但纠结半天,又不敢问,生怕她觉得自己自作多情,只好又“嗯”了一声。
兰非晚无聊的时候,对只王八都能叽叽歪歪扯上半天,完全没注意少年的扭捏,自顾自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记得你吗?”
“不知道。”
“因为我觉得你模样很好。”她眉飞色舞,毫不掩饰,“银白色的盔甲跟你特别相衬,显得你特别威风。而且,你那时候跟燕王讲话的声音也很温柔,缓缓慢慢的,一点没有某些莽汉粗鲁的感觉。”
“……”少年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被盔甲遮住的颈部绯红一片。犹豫好久,才又挤出来一个“嗯”。
然后,抖着声音加了一个:“谢谢。”
其实她也很漂亮。有种叫人过目不忘的明艳。那会站在燕王身后,阳光落在她粉白如春水的颊上,整个人好像会发光。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稍稍上挑,眼中潋滟着一泓水色。那抹水色与他相接的瞬间,他已经红了脸不敢看她了。
听她讲话,胸脯里像藏了只小兔。他也想夸夸她。夸她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可这话说出去会不会让她觉得自己轻浮?从小到大和同龄女孩一片空白的相处经历,令他胆怯得厉害。生怕哪句话说错唐突了她,只得闭口不言。
“对了,后来你带了多少人去?”兰非晚才不知道少年心中所想,只当他是天生话少。
“我一个人去的。”
“你一个人?”她大惊,“单枪匹马能把世子救出来?”
“也不算单枪匹马,还是有人相助的。”他道,“我先扮成商队的人,给驻守黄亭山的宇部军队做生意,摸清路线后,偷了一套他们小指挥的盔甲和令牌,去接应世子殿下。”
“哪怕属不同军,他们彼此也有暗语来分辨敌我,”兰非晚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是不是以前也在宇部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