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乃大燕国都,位于江北。比苦寒辽东稍显柔和,至少初春会开花。一群人高马大的东北爷们乐滋滋逐鹿中原,也想学江左士族附庸几分风雅。然而邺城——尤其是中心地带各王爷高官府邸连绵处,依旧是黑墙青瓦,不近人情的冷硬。
曾有好事者追溯源头,发觉是在中心带靠北,一座不算太气派的王府处蔓延开来的。府邸门口未有龙飞凤舞的鎏金气派法,不过用乏善可陈的工整字迹写了个“太原王府”。苍蝇撞上都能睡着。
朝野上下以太原王为尊。其一举一动,自然引得臣下纷纷追随。哪怕太原王某日上朝时滑了一跤,摔了个狗啃泥,第二日,定会出现起码三位一样“粗心”的同僚。待到第十日,“太原王折戟处”会被百工围起来,人墨客开始发力,吹捧太原王是如何如何为国辛劳,以至路上脚滑,竟然摔了个狗啃泥。
卯时刚到,太原王世子慕容楷穿戴整齐,站在那块呆里呆气的牌匾下。今日无早朝,他早起也没什么要紧事做,但家训如此,他老子就是不管有事没事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为证明虎父无犬子,他也不得不日日天不亮即起,装出一副忙碌的样子。
鸡叫过三轮,慕容楷远远望见街尽头走来一男一女,手中空空,衣着倒讲究。尤其是那女子,面容极为姣好,唇红齿白,桃花眼似笑非笑,活脱脱一只勾人的狐狸。
托他老子的福,慕容楷这些年见过不少绝色。所以看见勾人狐狸走来,他风平浪静地移开目光。
“请问这里是太原王府吗?”
门口是带刀侍卫,狐狸见怪不怪,在阳光下笑得落落大方,万分璀璨。
慕容楷点头:“不错。”
“我是来找人的。”段朝暮一只脚踩在门槛上,眉眼弯弯。门口侍卫的脸色并不好看,不过碍于慕容楷没有发话,不好轻举妄动。
于是他问:“姑娘想找谁呢?”
“我有一侄女,名唤苏苏,前些日子刚嫁进王府。我担心她不知礼数败坏规矩,所以外出顺路来看看情况。不知可否引见?”
段朝暮这话是笑着说的,然而两只脚却齐齐踏上太原王府高众府邸一等的门槛上。慕容楷眉心一跳,恍觉她眼熟,问:“你是段姑娘?”
“不是段姑娘,还是段公子不成?”
“……不,只是西北离此路途遥远,我们照顾不周,竟不知段小姐会亲自来此。”慕容楷脑中飞速运转,“先进来坐吧,我叫惊尘出来倒茶。”
兰惊尘是太原王府的世子妃,论年岁跟段朝暮差不多大。段朝暮假装听不出慕容楷有意无意的示好,就站在门槛上,慢条斯理道:“我来这里看望苏苏也是一时兴起。世子为二公子择妻时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声。每至一地,皆随性而来、随性而走,散漫舒心惯了。记得前几年你们派人来西北下聘礼,说邺城王府随时会照拂段家。所以我就来了,世子应该不会怪我唐突吧?”
“当然不会,”慕容楷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彬彬有礼,“好久不见段姑娘,我们进府慢慢叙旧。刚好新到了批江南茶叶,段姑娘是懂茗之人,还望指点一二。父亲大人忙于战事,现在不在邺城,若被他知道段姑娘在这里受了轻待,免不得怪罪一番。”
段朝暮心下腹诽,苏苏被折磨得快死了也不见太原王出来放屁,可见这父子几人皆一丘之貉。太原王府看重什么?自然是脸面。真跟他进了府,他想说什么都成,外人也无从知道。于是她笑嘻嘻道:“我之后还有事,就不进去了,麻烦世子把苏苏叫出来见我一下,我叮嘱她几句就走。”
苏苏信上说被打得不能见人。她现在让人把苏苏叫出来见光,正是要风言风语。
那厢慕容楷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听她大老远跑来又不愿进府,心知祸事将近,强颜欢笑:“苏苏这时候还没梳洗……”
“那我更要好好教训她了。妻为夫纲,卯时已至还不起来伺候夫君,这可怎么了得?”
段朝暮愤愤咬牙,一张嘴便是一副恶毒婆婆的口吻,引得三三两两路人纷纷侧目。
“没什么不妥的,我们府上不重这些。”
“不可!她这样就是为段家丢脸,绝对不能纵容!”伴着慕容楷心虚的眼光,段朝暮义正言辞:“能嫁给二公子,是她几辈子都修不完的福气,现在才嫁过来两个月不到,就如此散漫,接下来会如何任性都不敢想!世子应知道我时日无多,现在弥留之际,要是连夫妻相处之道都不能教给苏苏,往后人会说段家教女无方,我还有何脸面下去见列祖列宗?”
秦融被忽变贞洁妇的段朝暮惊得目瞪口呆。
慕容楷别无他法,只好让婢女去喊苏苏过来。他不愿放弃:“外面风大,段姑娘还是进府坐着吧。”
段朝暮不为所动:“不用,我生来喜欢吹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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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慕容楷打发去的婢女极有眼色,并没有真的去叫段苏苏,而是一溜烟跑进世子妃兰惊尘的房中。
“段朝暮来了?”兰惊尘一惊,急忙放下手中描眉的物件,“苏苏现在脸还肿着,怎么能出去见人!”
“她肯定是从哪听说了什么,世子大人让她进府再谈,她就是不愿意。”婢女心急如焚:“眼下该如何是好!”
“我……”太原王妃于七年前去世,往后太原王一直没有娶续弦。眼下王府内外皆由新婚不到一年的兰惊尘打理。她年纪轻轻,沉不住气,踌躇半天拉着婢女匆匆赶向苏苏住处。她担心苏苏现在这个样子露面会给夫君带来麻烦,故一心想先把人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