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音刚落,电话那边突然放开的抽泣声。 何繁心里一惊,语气严肃里压着一丝紧张。 “发生什么事了?赵简简。” “何繁,我……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豆大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 她是真的没有回家的路了。 何繁蓦的吁出一口气。 迷路? 迷路就急成这个样子。 还真像个小孩子。 他有些无奈的扶了下额头,发觉额角已经浸出一层薄汗。 幸好,只要人没事就好。 “别急,给家里人打电话了吗。” 赵简简站在一家汽车修理店门口:“我想坐公交回家,没想到这么难。” 电话传来何繁轻轻的气笑声。 “不难的,你仔细看看周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建筑。” 赵简简:“我看见跨江大桥了,但是好远。” “那老城楼呢?” “老城楼在另一边,不是很远。” “那你能看到一个旋转的大楼吗?” “能看到。” “那里就是荣昌大厦,你走到那个女神像下面,等58路公交,只要坐三站就到你家的小区了。” “嗯嗯。” 她乖乖应着,鼻子还时不时抽搭一声。 “怎么还哭鼻子啊。” 听筒那边传来他轻柔的嗓音,像羽毛一样柔柔的托着她几乎破碎的心。 “我害怕。” 赵简简说不上来她害怕什么。 好像是这条破旧又陌生的街道,好像是因为赵峥和陶敏的离婚,好像是因为未知且不算友好的未来。 反正她就是害怕。 “赵简简,那……” 电话那头,少年沉顿片刻,像是遇到了难题一般搔着眉头。 “要不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此刻该受安慰的人是赵简简,按理来说应该何繁给她讲个笑话哄她开心。 但这实在太为难何繁了。 他可以讲宇宙大爆炸,可以讲微积分。 偏偏幽默感几乎为零,搜刮满脑都拼不出半个笑话。 “好。” 赵简简呜咽着答应下来。 听筒那头,何繁用手挡着话筒轻笑一声,生怕对方听见。 这正是她的可爱之处。 她那个小脑袋瓜似乎想不到,她自己才是那个真正需要安慰的人。 “我讲个关于橘子的笑话吧。” “好。” 何繁伸出手指在树上戳了戳。 她还真是喜欢有关橘子的一切啊。 “有一天,香菇走在路上,被橘子撞了,香菇说,走路不长眼睛啊,去死吧,然后橘子就死了,你猜为什么。” 何繁这辈子都不想对这种题目感兴趣,他按了下鼻梁。 “为什么?” “因为菌要橙死,橙不得不死。” 赵简简才说了半截,就止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笑话有种莫名其妙的魔力,每次说起都能戳中她的笑点。 听筒那边何繁却吸了一口凉气。 “可是,不是橘子的笑话吗,怎么变成橙子了?” “哦,对哦,是橙子,我搞岔了。” 赵简简懊恼的敲了自己一下脑袋。 “不过橘子和橙子,也差不多嘛。” 语音刚落,就听到听筒里传来男孩散散的笑。 听到笑声,似乎就能想象到他冷峻的面容上,此刻是怎样眉眼弯弯的好看模样。 他的笑声就像是闷热夏日的一缕清风,带走赵简简心头的胆寒。 她看着荒芜陌生的街道。 似乎因为这个笑话,比刚才多了几分热络的生活气息。 “走到哪了?” “我现在经过一个卖花的地方。” “那个是夜市,里面很热闹,很好玩,不用怕。” 何繁站在树下,一面打着蚊子,一边给赵简简指路。 赵简简顺着何繁指的方向走着,拐进了夜市。 此刻华灯初上,霓虹灯牌交相辉映。
她先经过一片大排档,小贩们热情的招揽客户,下过雨的地面有些脏兮兮的,却总有人赤着脚穿着拖鞋潇洒踩过。 一辆小电驴歪歪扭扭的驶过,溅起的水弄脏了刚才赵峥给赵简简买的新裙子。 看着裙摆上的好大一块污渍,不知道为什么,赵简简并不觉得碍眼。 来往的路人摩肩接踵,像潮水般自由而又跃动的朝着目的地奔涌而去。 赵简简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害怕了。 “有一个红色招牌、烫着爆炸头的阿姨,她卖的油炸糕很好吃,你可以买个尝尝,大概吃完一个,差不多就走出了夜市。” 赵简简依照何繁所说,买下一块油炸糕。 里面包裹着甜甜的红豆馅,糯糯香香,果然很好吃。 赵简简一边吃着油炸糕一边打着电话往前走,又经过一个买花鸟鱼虫的地方。 她去过很多国家的动物园,但都没有这个花鸟鱼虫市场新奇好玩。 她走着走着,眼神中带着越来越多的好奇。 挂在脸上的泪滴蒸发成浅浅的泪痕。 赵简简吃掉最后一口油炸糕,刚刚好走出夜市。 荣昌大厦的女神像近在眼前,此时她的手机显示低电量,即将关机。 “我手机马上没电了。” 何繁口气突然有些担心起来:“那你可以吗?” “我可以的,放……” 赵简简的话没说完一半,手机关机了。 “放心,我可以。” 她对着手机的黑屏说完整句话,然后将手机装进口袋里,在公交站牌下认真且足够耐心的等待她的车。 公交车站着三三两两的人,有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学生,有拿着超市购物袋的夫妻,还有带着哈巴狗的老奶奶。 差不多等了几分钟,正好一辆58路公交车驶来,赵简简上了车,投了币,坐在了后排靠窗的位置。 原来坐公交车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情。 公交车和私家车不一样。 私家车只有一个目的地,但是公交车却上上下下,停停走走,似乎是不能再平常的事情。 有人中途退场。 赵简简似乎也该习惯这样的事情。 窗外的风景在少女眼眸中一闪而过,她的心静如水。 未来的生活,虽然会很陌生,很坎坷,但也会像今天一样,有很多有趣的事。 不是吗? 少女于摇晃车厢捏紧了手心。 她一定可以。 树下,何繁盯着手机界面出神 连同学的呼唤都没听到。 “唉,何繁,在树下喂蚊子啊。” 一起参加物理培训的同学走过来。 何繁这才看到胳膊上,已经被蚊子咬起几个红肿的大包。 “后天就要考试了,学校好不容易申请北京来的老师开课划重点,你这几天早早来为了坐在第一排,今天怎么逃课了?” 何繁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收进口袋。 同学仍追问着:“有什么比物理竞赛更重要的?” “确实有一个。” 语气很轻,每个字却很重。 “怎么,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嗯,已经处理好了。” 男孩眉目舒展,淡淡回道。 “不然很难安心考试。” 他的思绪刚拽回来却又飘走。 何繁总觉得最近的赵简简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 让他难免心生疑窦。 不过,还有两周就开学了。 结束海市的物理培训,他也即将要回嘉宁了。 很快了。 - 最近这段时间,让赵简简最开心的事,就是看到陶敏的状态一点点变好。 陶敏不再闷在家里,在化妆镜前的时间更多了,和从前的好朋友们约起了逛街购物,偶尔也会从名品店里带回一只奢侈品包包。 渐渐地,陶敏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了。 时间是一剂最好的良药。 所有不能将人杀死的伤口,终将被治愈。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以前家中有保姆打理一切,桌上永远是清洗好的应季水
果,永远不用担心纸抽里的纸抽完,想穿的衣服第二天总会熨烫好了挂在衣柜里。 如今,家中只有她和陶敏。 虽说雇了一个钟点工阿姨过来做饭打扫,但和赵峥那里比不了。 母女二人也慢慢的学会自己去过日子。 赵简简开始去了解超市的价目表,有些不起眼的东西,竟然那么贵。 以前家里经常放的蔫了的日本空运来的葡萄,一串要好几百块钱。 有些很重要的东西,却实在是很便宜。 例如一道能让饭菜提鲜的耗油,才几块钱一瓶。 不知道为什么,偶尔去超市、去市场里购买东西,虽然琐碎,但心里却萌生了一种踏实的感觉。 赵简简越发觉得,牛仔裤和帆布鞋比公主裙、小皮鞋好穿。 原来时间和环境,真的会改变一切。 身为一名美术生,赵简简已经开始美术集训。 这一天,她先去画室听了宣讲课,然后乘公交车回家。 再有两个星期,高三即将开始。 大人们常常说高三那年会改变很多人的命运。 她的命运,没想到在高二结束的这个暑假提前改变了。 “铃铃……” 电话不适时的响起。 闷热的夏天尾巴,接到电话的赵简简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就近下车,急忙打车奔向公安局。 公安局里,赵简简看到了崩溃的陶敏。 原来陶敏听信了朋友的话,将财产投进一个金融机构。 一开始获利颇丰,这让刚刚离婚的陶敏一扫胸中阴霾。 婚姻失利,事业却旗开得胜。 急于证明自己能力的陶敏,不仅自己四处借款,还叫来很多朋友和赵氏和她关系要好的员工一起参与投资。 结果资金一股脑儿的投入后,对方再也联系不上。 陶敏慌慌张张的来到公司,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这家金融机构注册大量空壳公司,用以行骗。 包装虚构项目、虚假企业标吸引投资,然后将诈骗所得往海外转移。 陶敏不仅将家里的钱都投进去,还因为“拉人头”涉嫌诈骗,要接受警方拘留调查。 赵简简站在警察局里,像是从头顶泼下一盆冰水。 根本无法相信所听所见。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拉进一个熟悉的温暖怀抱,一抬头,是赵峥。 爸爸风尘仆仆的赶来,身后跟着肚子大了一圈的唐小茹。 鉴于这次事件涉及了多位赵氏老员工,赵峥不得不出面安抚受害者。 他联系律师厘清事情真相,首要的是证明陶敏的清白,证实她不是诈骗集团的托儿,而是纯粹的受害者。 “放心,简简,有爸爸在。” 赵峥不忍女儿受打击,让唐小茹带着赵简简回家等消息。 赵简简整个人木木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警察局的。 待她稍微缓过神来,已经回到了她熟悉的赵家小白楼。 她的房间一点也没变。 唐小茹说这都是赵峥要求的,并且仍会让人定时清扫赵简简的房间。 原来自己的公主床,好一阵不睡了,也会感觉陌生。 或者说,从父母离婚的那一刻,从她选择和陶敏一起生活开始,这就不再是她的床、她的房间了。 唐小茹给赵简简端来一杯牛奶,她喝下后,趴在桌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待她从浑浑噩噩的梦中醒来,是第二天早晨四点。 天边微微泛白,小白楼一片寂静。 赵简简偷摸下楼,家门口并没有赵峥的鞋,想来爸爸应是一夜未归。 赵简简不由得更担心起陶敏的近况,她匆匆换上鞋,在熹微的晨光中,匆匆赴向公安局。 赵峥的车还停在公安局院内,走廊里,远远的她就看到和律师、警察商议的赵峥。 一夜未睡的赵峥脸上写满疲惫,偶尔用手拢着打个哈欠。 赵简简转身跑回路边的早餐店,买了一些豆浆油条拿回公安局。 “爸爸,叔叔,我刚买的早餐,你们吃点吧。” “赵董,您女儿也太懂事了。” 赵简简将早餐发给众人,赵峥看到拎着早餐出现的赵简简,不禁有些惊讶。 赵简简的这个行为超出他的
想象。 “爸爸,妈妈怎么样了。” 赵峥摸摸赵简简的头发:“简简,你怎么来了,小茹呢?” “我自己来的,爸爸,我妈妈怎么样了。” 律师放下手中装着包子的塑料袋。 “小姑娘,别担心,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些人,找到了一些资料,可以证明董事长夫……你妈妈不仅没有参与诈骗,还是最大的受害者,中午,陶女士就可以回家了。” 听着律师的话,赵简简激动的看向赵峥。 他牵着嘴角对她笑了笑,赵简简再也控制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太好了。 妈妈终于没事。 她才失去了家,不能再失去妈妈了。 赵峥抱着赵简简,宽厚的大手轻抚着女儿的后背。 “别哭了,爸爸看着心疼,简简,你最近都瘦了,还是搬回来和爸爸一起住吧。” 选爸爸还是选择妈妈。 不知道大人们出自何目的,总是喜欢问孩子这个问题。 对于别的孩子,这个问题有个假如的前缀,可能只是个玩笑。 对于她来说,则是真正的选择一种生活方式。 熟悉的小白楼,粉色的公主屋,穿不完的公主裙…… 她好像还可以安然无恙的做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中午,赵简简终于等来了陶敏。 才一天不见,陶敏肉眼可见的,仿佛老了十岁 平日里骄傲、精致的美妇人,此刻憔悴又苍白。 她目不转睛看着赵简简,像是看不够一样。 赵简简突然有点不安,不自禁的攥着袖口。 “简简,妈妈很蠢,很自私,也很不称职,不能给你带来更好的生活,你还是跟着你爸爸生活吧,继续过好日子,妈妈犯下的错,我要学着去弥补了。” 其实她已经猜到妈妈不要她了。 赵简简哭着摇摇头。 她本来爱爸爸和爱妈妈一样的多,但爸爸身边的位置有了别人,妈妈却只有自己了。 “妈妈,我不要,我想和你一起生活。” 陶敏摩挲着她的脸颊。 这双手才疏于保养不久,已经变得粗糙了。 “傻孩子,你不懂,妈妈的钱都被骗光了,还欠了很多债。” “妈妈,我学会自己坐公交了,也知道洗衣服时,要往洗衣机里放洗衣液、消毒液和柔顺剂,我知道超市晚上九点以后的蔬菜会打折,我还可以学的东西有很多,求你别不要我。” 赵简简说着扯住了陶敏的手。 她的世界摇摇晃晃,能抓住的只有这只手了。 别不要我。 求求你了。 …… 陶敏双眼通红。 她沉顿了片刻,唇边绽开一个笑容。 “好,咱们娘俩一起学着过日子。” 赵简简如释重负的扑到陶敏怀里。 “好了啊。”陶敏轻轻拍着赵简简的后背:“吓坏了吧,咱们回家。” 一听到回家二字,赵简简很想哭一场。 可她硬生生将眼泪憋回去,指着外面。 “爸爸还在外面。” “我不想见到他。”陶敏脱口而出。 陶敏抬眼看了看红着眼睛的少女,生怕话语伤害到女儿。 “简简,你别怕,我不是恨你爸爸,我只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让赵峥保留着对二十年前,对自己一见钟情的印象。 这便是陶敏最后的骄傲。 回家的路上,赵简简给赵峥编辑了短信,告诉爸爸自己已经和陶敏回家了。 专车里,收到信息的赵峥知道了女儿最终的选择 思忖片刻后,他吩咐司机。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