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亦尘抱着琴,跟在宁还卿身后顺着山林间的小路往上走。
紫极约了宁还卿在林中亭相见,他找了理由,卸了铠甲和佩剑,只穿了件深黛色的长衫一路往山上去。
风亦尘跟在他身后,如果不去看他一身藏着暗器的装束,倒像个琴童般低眉顺眼。
两个人一前一后从茂密的山林中穿行,北方干旱地带的树木不像南边宽叶那样枝繁叶茂。这里的树木都是笔挺的一根,直直地往云霄上生长,少有分枝。
紫极就一个人站在亭子里,和他形影不离的白蛇也不见踪影。
“久等。”宁还卿走上台阶,到石凳边坐下的时候,示意风亦尘把琴放下。
沉重的木琴被搁置在石桌上,紫极却久久没有转身过来。宁还卿挥手,让风亦尘去远处等待。
“紫极。”宁还卿说,“琴在这里,不聊聊吗?”
紫极沉默了很久,宁还卿看他的背影,总觉得他肯定在想些什么。等林中的落叶又掉了许多,紫极终于转过来,在宁还卿对面坐下。
“日落我就走,”紫极说,“但是李灵秀我不会放。”
宁还卿皱眉:“你抓走她有什么用?”
紫极张了张嘴,想告诉宁还卿自己遇到了镜尊位的事情,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藏着的一点心思卑微到了尘土中去,有什么必要说出来呢。
“自有我的用处,”紫极说,“当初你我商议之时,你只要我拖住飞羽军半月,可没说不让我抓走谁。”
紫极不说,宁还卿也懒得再问,他点了点头:“当然,你要带走就随你,只不过太辰皇帝肯定会倾尽全力找她。”
“这是涵光的琴。”宁还卿点了点琴,他的动作很轻,没有发出声响。
紫极把装琴的盒子打开一个缝隙后就合上了,浮云的刻纹雕镂在琴盒上。可以看出来雕工很是青涩,线条不够利落,但雕刻的人一定是十分认真的。
天下谁都可能认不出这个雕工,但紫极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涵光雕的。
“他连这都不要了。”紫极用修长的手指拂过木盒表面,像是看见了爱人的脸庞,“他在最后的日子里,一定是恨我到极致。”
“身外之物,留下带走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宁还卿说,“还有啊,涵光可能并不恨你,他说你没资格被他放在心里惦记着。”
紫极突然抬眼看着宁还卿:“你什么意思?!”
换做其他人,被朔州的毒尊这样看一眼,可能会不自觉后退一步开始担忧自己的性命安全。但宁还卿只是低头笑了笑。
“这是涵光自己说的。”宁还卿说,“你可别这么看我,你们的事我也帮不上忙。”
“生世名誉,家国大义,血海深仇,入骨之耻。有这些在,你能指望涵光立于怎样的处境之上去爱你?”
“他与我在一起的日子里,”紫极说,“都是快乐的……快乐的。”
紫极自己可能都没发现他重复了一遍,像是想要说服在场的人,连同他自己一并骗进去。
“这是涵光的琴,你不用怀疑我曾动过手脚,”宁还卿看了一眼琴盒,“他生前最后一件事是想杀了你,后来无奈之下放弃,只不过是因为命数走到了尽头。”
宁还卿说完了自己的话,站起来向紫极礼貌性低头:“毒尊落得孤家寡人,实在是活该。”
紫极听见了宁还卿不带半分玩笑的话语,但他既不想生气,也疲于反驳。他只想抱着琴,找到那片茫茫的雪中墓碑林,他想留在那里,把欠涵光的半生赔给他。
“涵光。”紫极不断地抚摸着一条明显刻错的痕迹,“突然记起,你说此生遗憾是没能见过一场令天地皆白的大雪,我那时还以为你只是遗憾朔州无雪。”
没想到,你真的长眠于雪原了。
.
尉迟长阳坐在大帐子里,狼骑的大首领耶育泌说有人想见他。他暂别了启阳夫人之后,就一直在帐子里等着。
耶育泌从童年时就跟随着尉迟长阳,两个人从少时到初老都并肩而行。十六年前泊川大旱的一劫,也是他陪着尉迟长阳走了过来。
袍泽之交,兄弟情谊。这个人去找耶育泌,而不是直接贸然来找尉迟长阳,至少说明他并非泛泛之辈。
大帐的门帘被掀开,一个披着斗篷的人走了进来。他身量颀长,帽檐垂下来挡住了半张脸,尉迟长阳只能看见他半截鼻梁下的脸。
“海外客,十证莲华门程映雪。”程映雪取下兜帽,对尉迟长阳表示尊敬地微微躬身,“不请自来,多有叨扰。”
他的言语和动作让尉迟长阳有一瞬间的恍惚,许多年前的人影在自己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仿佛也有人这么跟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