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薛登科与众人取来社火所用的披挂在院中嬉戏。吵吵嚷嚷将睡梦中的萧云帆惊醒。
萧云帆走下床来,伸了个懒腰。从门缝中向外望去,几人正摆弄那些物事。他心道:“这几个无赖倒起的早,多半是那里长的意思。”当下洗漱一番,推开门来。薛登科见他出来,忙满脸堆笑道:“陆大哥吩咐小弟们准备的家伙事都齐了。弟兄们给咱哥演上一段。”
他话音方落,东面三个红衣大汉满心欢喜,手握鼓槌,抡起膀子对着牛皮大鼓咚咚咚一阵乱敲,西面三个大汉拿起铜钹镲镲镲一阵瞎拍。声音尖锐刺耳,余音还未散去,一个瘦高个儿又举起唢呐鼓着腮帮子吹了起来,萧云帆不由得捂住双耳。得亏他捂耳及时,否则一条小命非交代了不可。
薛登科抱着一个大头娃娃的头罩,笑嘻嘻道:“哥,你看咱兄弟耍的还成。”萧云帆伸手在他脑门上凿了暴栗,啐道:“你们这是要我命,还不赶紧停下来。”薛登科走入院中,对着那吹唢呐的汉子臀部踢了一脚啐道:“吹的比老鸦叫还难听。”
那汉子尴尬道:“哥不是你让我吹的?”薛登科伸手在后脑上一拍,睁大眼骂道:“哎!你个碎崽娃,哥让你上天你就上天?”那汉子撇撇嘴道:“有个梯子我就上。”众人一阵哄笑。萧云帆摆了摆手微笑道:“你们几个不成器的东西,把家伙事拿来了不会摆弄。”薛登科忙凑到萧云帆面前道:“兄弟们要是会,还要哥弄啥?”
萧云帆走上那牛皮大鼓面前,要过鼓槌,大声道:“常言说的好,响鼓不用重锤。你们哪里是打鼓,我瞧你们哥仨恨不得把这鼓要捶个窟窿。”三人闻言,面皮一红,摸着后脑谄谄道:“那哥你说这鼓怎么打?”萧云帆将那鼓槌在手上打个旋儿,先在鼓梆子上一点,跟着在鼓面上敲了一记。
跟着他手中鼓槌先慢后快,而后上下翻飞,由鼓心慢慢向鼓边敲击,大鼓发出的声音雄浑而有韵律,三人看的呆了。萧云帆笑道:“你们要打鼓,先得知道这鼓槌落在哪儿发什么声响。你敲鼓心自然是咚,声音清亮,敲鼓边自然是声音沉闷。”
薛登科见三人一脸懵,笑道:“哥,你跟他们说这话是对牛弹琴,对驴奉琵。这三个闷货,又懂个啥?”三人中一个肤色黝黑的大汉道:“去,去,去。说的你好像懂一样?”薛登科指着自己的脑袋道:“我这里装的是金子,你几个这里装的大粪。”三人脸色涨红,握拳要来打他。萧云帆笑道:“好了,咱闹归闹,但正事要紧。”
他向院中一看,一共十五人。将十五人分成五队,三人打鼓,两人敲锣,三人弄钹,五人扮喜娃娃,剩下的人来舞狮子。众人分队后,萧云帆道:“咱们这回可是要赢常五的,得把气势拿出来,别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一人先吼上一嗓子,让我听听。”薛登科往前一站,仰起头叫道:“啊!”他声音高亢,直上青云。萧云帆竖起大拇指道:“好,下一个。”众人大吼之后,顿觉精神抖擞。
萧云帆道:“嗯,这才像条汉子。咱这队也分了,这下来么,我得交待一下。”众人竖起耳朵,听他分配。原来萧云帆将一套简单的口诀传给众人。薛登科道:“哥,说着顺口溜倒是好记。咚咚嚓嚓,咚咚嚓嚓,咚嚓,咚嚓,咚嚓……”
众人熟记调子后,各自操练。萧云帆走到一个木架前取下狮头,而后对薛登科道:“薛兄弟,你来和我玩这狮子。”薛登科将手中大头娃娃一丢,笑道:“哥,你太瞧得起的兄弟了。”萧云帆道:“怎么你不敢?”薛登科胸膛一挺道:“有啥不敢。”
日落时分,众人居然练的有模有样,那里长在屋檐下见众人用功,心下颇为欢喜,当晚好酒好肉又犒赏众人。
爆竹声一响,各村的男女老幼都走上街来,围观社火表演。人群中一个扎双髻的男孩问道:“爹,你快看,那丈二高的旗子上有个娃娃?是真的假的?”那大汉将孩子跨在脖颈上笑道:“上面的娃娃当然是真的。这叫芯子。具体这娃娃是怎么弄上去的,爹也不清楚。听老人们讲这芯子讲究的就是个高、悬、妙。”
人群中一个圆脸少女又惊又喜道:“师姊,你快看,那个白无常的腿的可真长。”她身旁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微笑道:“我也是头一次见。”她们身旁一个老者微笑道:“这啊叫柳木腿,寻常人可走不来的。”那年长女子只是微笑,心道:“我们若是施展轻功,岂非比这柳木腿好看。”
这圆脸少女正是水含烟,她身旁的是江含月。在雪兰依推行的新规中,头一条便是让这些女弟子下山游历。与其坐井观天耳目闭塞,倒不如让她们多些江湖历练,往后才能肩负大任。江水二人下山后,一路向东而行。到蓝田境内,听闻有一个县举办社火大会,便马不停蹄地赶来参观。
街道两旁人头窜动,沸反盈天。不远处传来隆隆声响,两只体型壮硕的黄牛披红挂彩,拉着一辆大鼓车缓缓走来。车上乃是一个体格魁梧的壮汉,十七八岁年纪。头戴红巾,身穿白褂。北风凛冽,天气严寒。但这汉子满不在乎,只见他额上却挂着晶亮的汗珠,双臂抡起,似有使不完的力气。
打鼓的队伍过后,先是两个汉子举着旗杆,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常”字。两个黑衣汉子双手托着那旗杆在周身绕了一扎,将旗杆往空里一抛,那黑色大旗迎风招展,上面绣着金龙左右摇摆好似活的一般。众人齐齐叫好。
旗队过后,一个画着脸谱的汉子举着一个彩球上下舞动,他身后赫然出现一条矫健的长龙,足有三丈。舞龙头者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国字脸,络腮胡。双臂运转灵动,脚下奔走如风。他身后数名男子也身手不凡。
只见彩球向左,龙头便昂然向左而动,彩球向右,龙头便颔首跟着向右扭动。一时间龙身上下翻滚,金光灿灿,炫目之极,众人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那龙头昂起,喷出尺许火焰来,更是威风八面。
舞龙队伍过后,一只通体火红的狮子摇头摆尾而来。水含烟见狮子憨态可掬,摆手叫好,忽然想起萧云帆来,心中一酸,几乎堕下泪来。火狮子一双大眼忽闪忽闪,身上挂着着的铃铛更是悦耳之极。
人群中一个孩子道:“爹爹我要坐狮子。”孩子的父亲道:“这狮子是人扮的,你要坐那可不成。”岂料这对父子的对话落入萧云帆耳中,他与薛登科就地一滚,扑至那孩子面前。萧云帆张开狮嘴冲那孩子道:“你要坐狮子可不成,大叔可以让你摸一下狮头。”说着将狮头放下,让那孩子伸手去摸。
见那孩子眉开眼笑,萧云帆道:“摸摸狮头,富贵常留。”双足一顿,向后退去,摇着身子又向一只绣球扑去。往来社火大会有七八只队伍已经了不起,而今年居然有二十只队伍。
萧云帆舞着舞着忽然停了下来,薛登科道:“哥,你怎么不动了?”原来,萧云帆在人群中看到水含烟,心中一动,暗道:“她怎么会在这里?”水含烟见那狮头对着自己,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莫名走上前去,想看看扮狮人。
她的手刚触碰到狮头,那狮嘴张开,一张陌生的脸微笑着对着自己。萧云帆心知自己现下的容貌她定然认不出来,当下道:“姑娘也要摸狮头么?”水含烟缩回了手,双颊飞红道:“对不起,这位大哥。”萧云帆道:“不打紧。大过年的,大家都想要个好彩头嘛。”说着一晃身向前走去。
江含月走至她身旁道:“师妹你怎么了?”水含烟道:“没……没什么。”抬头向那狮子背影望去,心中却想:“那人的眼神怎么如此像萧大哥?不对,萧大哥已经不在了,是我又犯痴了。”
江含月看看那狮子心中已猜到八九分,当下道:“师妹,既然喜欢狮子,那么咱们再去前面看。”说着拉起她的手向前奔去。一众社火队来到一个巨大的广场上停下。
广场正北有一个彩棚,下方一张长桌前坐着十来个士绅。当中一个头戴玉簪的乃是当地的县令,四十岁年纪,山羊胡须,一双小眼睛眯成一道缝向场中望去。他身旁一个光脑门的师爷道:“老爷,你瞧常五来了。”县令道:“谁是常五?”那师爷笑道:“这常五啊是每年社火大会的头魁,老爷你是今年才到本地,不认识他也正常。”
县令问道:“为何每天的头魁都是此人?”那师爷道:“常五祖上三代就是做这舞龙营生的。他太爷爷那会儿,曾入京师为天子巡演。”县令笑道:“原来是沾祖宗的光。”师爷又道:“老爷明鉴。不过这常五却有实学,他的火龙飞天乃是一绝。”县令饶有兴致道:“百姓把戏而已,难不成这龙真能升天?”师爷道:“今夜老爷便可一观。”
到了晚间时分,众人胡乱吃了些酒食,在场中等候上面发令。薛登科抓着一只鸡腿问道:“陆哥,咱今晚怎么赢常五?”萧云帆笑道:“他自耍他的龙,咱们舞咱们的狮。”薛登科道:“可是要是输了,里长和我三叔哪儿可不好交代。”萧云帆看他心急当下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薛登科竖起大拇指道:“哥,真有你的。”
广场中央竖着一个木架,木架顶端挂着一个绣球,绣球下方垂着一棵包心菜。此物谓之青彩,谁若取得此物便是本届社火大赛的头魁。一声锣响,那彩棚中走出一个人来朗声道:“社火大赛正式开始,凡夺青者视为头魁。各凭本事,不可妄伤人命。”
他话音刚落,四面八方的队伍黑压压一片向那高台聚拢。常五大声道:“兄弟们,舞起来。”那龙身被点火后,熊熊烧起来。火龙翻滚,逶迤前行。
常五大声道:“神龙出海,起!”只见龙头昂扬,龙身摆动。一对踩高跷的兄弟要接近那木架,被龙身一撞,摔倒在地。西面又奔来一队人,叠罗汉一般站着,下层的人将顶层的人一送,那人一个鹞子翻身飞跃到木架之上,双手攀着木架猿猴一般上行。
常五笑道:“飞龙上天。”他双足蹈空,龙头喷火,嗤地一声烧着那人裤子。那人吃了一惊,从木架上跌下,幸得低下有人相救这才平安无事。火龙将木架围了一匝,众人蜂拥而上,均被挡下。常五带来的人个个勇猛,其他人见状不敢在上前来。
这时只见龙身扭动,直冲而上。萧云帆双手举着狮子,踩着人头飞行而来。场外看客见到此种情景,齐声喝彩。县令道:“你说往常这常五拿头魁,今日看来,这雄狮与他这猛龙倒有一拼。”师爷睁大眼奇道:“怪事,往年不曾见人耍狮这般伶俐。”
萧云帆双足勾在一根木梁上,那常五也双足勾住木梁。常五道:“哪里来的小崽子要抢爷爷的青。”萧云帆笑道:“你这人蛮横的紧,怪道每年都是你拿头彩,原来是恃武逞强。”常五骂道:“爷爷逞强,管你屁事。”双足在木梁上一蹬,双腿旋风般向萧云帆扫到。萧云帆道:“老子我就是要灭灭你的威风。”说着身子一扭,闪了开去。喀喇地一声,常五将一根木头踢折。
萧云帆左足在一根木梁一点,单手一攀,身子向上窜去。常五岂容他人在头上威风,跟着身子向上,将龙头一歪,嗤地一声响一道火焰向萧云帆后心喷到。